範雎說秦王

[先秦] 佚名 [简体]

範雎至秦,王庭迎,謂範雎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今者義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請太後。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竊閔然不敏。”敬執賓主之禮,範雎辭讓。

是日見範雎,見者無不變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秦王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範雎曰:“唯唯。”有間,秦王複請,範雎曰:“唯唯。”若是者三。

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

範雎謝曰:“非敢然也。臣聞始時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為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濱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說而立為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於呂尚,卒擅天下而身立為帝王。即使文王疏呂望而弗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也。今臣,羇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臣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以陳臣之陋忠,而未知王心也,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為臣患,亡不足以為臣憂,漆身而為厲,被發而為狂,不足以為臣恥。五帝之聖而死,三王之仁而死,五伯之賢而死,烏獲之力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而晝伏,至於蔆水,無以餌其口,坐行蒲伏,乞食於吳市,卒興吳國,闔廬為霸。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終身不複見,是臣說之行也,臣何憂乎?箕子、接輿,漆身而為厲,被發而為狂,無益於殷、楚。使臣得同行於箕子、接輿,漆身可以補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又何恥乎?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後之嚴,下惑奸臣之態,居深宮之中,不離保傅之手,終身闇惑,無與照奸,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賢於生也。”

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慁先生,而存先王之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無大小,上及太後,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範雎再拜,秦王亦再拜。

譯文及注釋

譯文
範雎來到秦國,秦昭王在宮庭裏迎接,秦王對範睢說:“我很久以來,就該親自來領受您的教導,正碰上要急於處理義渠國的事務,而我每天又要親自給太後問安;現在義渠的事已經處理完畢,我這才能夠親自領受您的教導了。我自己不明事理,思考也不靈活。”於是秦王以正式的賓主禮儀接待了範睢,範睢也表示謙讓。
這一天接見範雎,看到那場麵的人無不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秦王屏退左右的人,宮中沒有別人了,秦王跪著請求說:“先生拿什麽來賜教寡人?”範雎說:“對,對。”過了一會兒,秦王再次請求,範雎說:“對,對。”像這樣有三次了。
秦王長跪著說:“先生不肯賜教寡人嗎?”
範雎表示歉意說:“不是臣子敢這樣啊。臣子聽說當初呂尚遇到文王的時候,身分隻是個漁父,在渭水北岸垂釣罷了。像這種情況,關係可說是生疏的。結果一談就任他做太師,請他同車一起回去,這是他們交談得深啊。

評析

範雎初見秦王,既不像初出茅廬時的蘇秦那樣鋒芒畢露,也不像已為秦相時的張儀那樣咄咄逼人,而是謹言慎行,唯唯再三,欲言又止。這是為什麽?

說客遊說人主實非易事,弄不好會有生命之虞。範雎以一籍布衣的身份遊說秦昭王,正如他所說“交疏言深”,這時,他對秦王的心理狀況與性格特征還不十分清楚,秦王喜歡聽什麽,想要幹什麽,他還沒有準確的把握。因此,他必須先加試探,察言觀色。他要貢獻於秦王的謀略之一,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廢逐把持朝政的以宣太後、穰侯為首的“四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