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挽歌辭三首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
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
魂氣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嬌兒索父啼,良友撫我哭。
得失不複知,是非安能覺!
千秋萬歲後,誰知榮與辱?
但恨在世時,飲酒不得足。

在昔無酒飲,今但湛空觴。
春醪生浮蟻,何時更能嚐!
肴案盈我前,親舊哭我旁。
欲語口無音,欲視眼無光。
昔在高堂寢,今宿荒草鄉;
一朝出門去,歸來夜未央。

荒草何茫茫,白楊亦蕭蕭。
嚴霜九月中,送我出遠郊。
四麵無人居,高墳正嶣嶢。
馬為仰天鳴,風為自蕭條。
幽室一已閉,千年不複朝。
千年不複朝,賢達無奈何。
向來相送人,各自還其家。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標簽:
注釋

嶕嶢:很高的樣子。
幽室:指墳穴。
向來:剛才。
或餘悲:也許有些人還有悲傷。亦已歌:也開始唱歌了。
何所道:有什麽可說的呢?山阿:山陵。

鑒賞

陶詩一大特點,便是他怎麽想就怎麽說,基本上是直陳其事的“賦”筆,運用比興手法的地方是不多的。故造語雖淺而涵義實深,雖出之平淡而實有至理,看似不講求寫作技巧而更得自然之趣。這就是蘇軾所說的“似枯而實腴”。

魏晉人侈尚清談,多言生死。但賢如王羲之,尚不免有“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之歎;而真正能勘破生死關者,在當時恐怕隻有陶淵明一人而已。如他在《形影神·神釋》詩的結尾處說:“縱浪大化中,不憂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複獨多慮。”意思說人生居天地之間如縱身大浪,沉浮無主,而自己卻應以“不憂亦不懼”處之。這已是非常難得了。

創作背景

魏晉南北朝文學是典型的亂世文學。敏感的作家們在戰亂中最容易感受人生的短促,生命的脆弱,命運的難卜,禍福的無常,從而形成文學的悲劇性基調,從陶詩看來,他不再是一個自歎生命短促的渺小的生靈,他具有與“大化”合一的身份和超越生死的眼光,因此他的這類詩歌便有了新的麵貌。

主題

擬挽歌辭三首是陶淵明晚年六十三歲的作品,寫後兩月後逝世了。詩人假設自己死後親友的情況,既表達自己對生死的看法,也安慰親友不必過於悲傷。

其一是說死後收殮的情況,描述兒女朋友痛哭,詩人豁達地說死後便沒有榮譽與羞辱,隻覺得酒還未喝夠便死了,有些遺憾。

其二是出殯前的祭祀。詩人描述親人的哀傷,自己雖感到不能飲酒的遺憾,但已為快離家園而有些黯然。

其叁是寫下葬的情形。對下葬後的幽冥世界不猜測,也認為賢達也不能逃避死亡。這與當時追求神仙得道的風氣迥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