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詞可以從兩個層麵來讀。表層的,亦即文本的層麵,可以說是寫懷念朋友、亦即詞中所說的“故人”。“去年今夜。同醉月明花樹下”,去年的這個時候,在一個月明之夜的花下,這是一個非常美麗而又幽靜的環境。當時作者和友人都喝醉了,其情也是非常動人的。按照宋時的習慣,有酒宴,就一定有歌妓侍宴。大的背景是月下、花前,如此幽靜。而具體到酒宴上,卻又是紅燭光搖,翠袖持觴。正如晏幾道在他的《鷓鴣天》中說的:“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那又是何等的旖旎。將燈紅酒綠,輕歌妙舞,置於如此清麗幽雅的環境之下,真個可謂是人間天上,無怪他們都要喝醉了。接下來卻是一跌:“此夜江邊。月暗長堤柳暗船”。這個落差極大。今夜作者卻獨自在江邊,月亮是昏暗的,所以照見長堤也是這般的昏暗。昏暗的長堤,可謂全無生氣,別說歌筵酒宴,竟是連一個送行的朋友也沒有。而船在這柳陰之下,更顯出沒一絲生氣。因為船既是“暗”的,說明船中連孤燈也沒有一盞。
下片由自己的無聊,轉向了他所思念的朋友:“故人何處?帶我離愁江外去”。故人在哪裏呢。說明他們之間,連信息也沒有通過。這就更加令人掛念了。他不說自己思故人之愁,而偏說是故人“帶我離愁”而去的,則雖不知故人現在何處,但作者的愁卻是長伴著他的,他在什麽地方,作者的愁也在什麽地方。“江外去”,是雖不知處,但不是在長江之邊,卻是可以肯定的了。最後想結一個光明的尾巴:“來歲花前”,希望未來的歲月,像過去那樣,能再次的醉倒在花前月下,隻是恐怕“又是今年憶昔年”終是沒有信心。
呂本中的詞,不像他的詩,現實感很強,貧富對立的社會矛盾在他的詩集中,比同時代的其他詩人表現得更為深刻。而在詞中,則多寫風花雪月,離思別情。這自然是與詞作為“豔科”所決定的。但正如魯迅先生說的那樣,戰士血管裏流的總是血,作為堅定的主戰派,他寫的詞也會流露出他的這一遺恨。
南宋的形勢,大抵是戰戰和和,所以也有“月明花下”之時,這時主戰派自是“同醉’的,因為形勢喜人。然而多數的情況,卻是“月暗長堤柳暗船”,正因為如此,所以主戰派的人多數都被貶謫以去了,這就是“故人何處?帶我離愁江外去”的寫照。而國勢看來是無可恢複的,所以他不得哀歎;“來歲花前,又是今年憶昔年”。這就是深層次的解讀。正如在《宋史·呂本中傳》的最後一段“論”所說:“傳有之:‘不有君子,其何能國。’紹興之世,呂頤浩、秦檜在相位,雖有君子,豈得盡其誌,宋之不能圖複中原,雖日天命,豈非人事乎?若常同……呂本中,其才猷皆可經邦,其風節皆可以厲世,然皆議論不合,奉祠去國,可為永慨矣。”
另外,將三種不同時空意象疊映,借以烘托出別情之深切是此詞突出的藝術特點。上片猶如兩個蒙太奇鏡頭,對比中生出無限悲愁。同是月夜,去年月明花香,人聚同醉;今年卻是月暗柳昏,人別船離。過片直寫離別。結句寫“來歲”思念,妙在“來歲”又包含“今年憶去年”之聚散憂樂。在時間的三維(過去、現在、未來)上表現出三種不同的事態情思,而又相融相生,用筆極簡練而情思極豐富。
- 參考資料:
- 1、成綬台,程序.《曆代長江詞曲賞析》.北京:長江出版社,2008:65-66
- 2、王兆鵬,劉尊明.《宋詞大辭典》.南京:鳳凰出版社,2003:772-7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