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郎·西湖》賞析

該詞上片劈頭三句,即作當頭棒喝,揭露了宋室南渡後統治階級在西子湖上歌舞升平、醉生夢死的生活。西湖麵積並不小,作者為什麽說隻是“一勺”呢。或以為這是作者登高俯瞰時的一種視覺,隻實不然。西湖代指臨安,臨安又隱寓東南半壁。南宋統治者耽樂於狹小的河山範圍之內,全然將恢複中原、統一全國的大業置之度外,作者有憤於此,故雲“一勺”,亦猶昔人諷刺蝸角觸蠻,井底之蛙,眼界狹窄,心誌低下,明眼人不難看出選擇這兩個字中所寓托的譏諷憤激之意,接以“渡江來”兩句,作者的用心更覺顯豁。“回首”兩句,由眼前所見遙想早已淪亡的中原故土。“洛陽”,借指北宋故都汴京,亦借以泛指中原。宋徽宗曾派人到南方大肆搜括民間花石,在汴京造艮嶽,這是北宋滅亡的原因之一。北宋已矣,花石盡矣,如今隻剩下了渺渺荒煙,離離禾黍。曆史的教訓是如此慘痛,然而如今“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林升《題臨安邸》),連在新亭哀歎河山變色而一灑憂國憂時之淚的人也找不到了。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記載說:“過江諸人(指晉室南遷後的統治階級上層人物),每至美日,輒相邀新亭(三國吳時所建,在今南京市南),藉卉(坐在草地上)飲宴。周侯中坐而歎曰:‘風景不殊,舉目有河山之異。’皆相視流淚。惟王丞相(王導)愀然變色曰:‘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這裏就是用的這個事典。“更不複、新亭墮淚”,語極沉鬱。東晉士人南渡後,周侯等人尚因西晉滅亡,山河破碎而流淚,現在就是這樣的人也沒有,他們隻知一味“簇樂紅妝搖畫舫”,攜帶著豔妝的歌妓,蕩漾著華麗的遊船,縱情聲色於水光山色之中,還有誰人能像晉代的祖逖一樣,擊楫中流,誓圖恢複呢。“千古恨,幾時洗?”故意用詰問語氣出之,隻實則是斷言當權者如此耽於佚樂,堪稱千古恨事的靖康國恥便永無洗雪之日了。悲憤之情,躍然紙上,幾於目眥盡裂。

換頭三句轉寫自己和隻他人才不被重用的憤懣之情,既與上片歌舞酣醉,不管興亡、毫無心肝的官僚士大夫作鮮明的對比,又同上片“問中流、擊楫何人是”一句相呼應。“餘生”句用《後漢書·範滂傳》事:“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誌。”作者在這裏自比範滂。“更有誰”兩句,用薑子牙、傅說兩人的事典。相傳薑子牙隱居磻溪(今陝西寶雞東南)垂釣,周文王發現他是人材,便用為輔佐之臣,後終於佐武王消滅了商朝。相傳傅說在傅岩(今山西平陸)築牆,殷高宗用為大臣,天下大治。薑、傅兩人,在這裏代表當代“未遇”、“未起”的人材。三句意為當今人材多的是,問題在於統治者沒有發現、沒有起用而已。國勢危殆,人材不用,統治階層憑借什麽來抵禦強大的元蒙軍隊。“國事”兩句,自問又複自答:隻是倚仗“衣帶一江”罷了。朝廷不依靠人材,徒然憑借長江天險,甚至還可笑地說是“江神堪恃”。這裏再一次對當權者進行了無情的冷嘲熱諷。朝廷重臣顢頇昏聵,像北宋初期“梅妻鶴子”、隱居孤山的林逋那樣自命清高的士大夫們又如何。“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問他們救亡之事,他們卻顧左右而笑道:“你看,梅花已經含苞待放了!”作者對這些人深表不滿之意,與有澄清天下之誌,有薑、傅之才具的愛國誌士又是一個對比。通過上述一係列的揭露、對比,最後逼出“天下事,可知矣”六字收束全篇,在極端悲憤之中,又發出了無可奈何的浩歎,讀之令人扼腕,使人發指。

作者在詞中表達了對國事的深刻的危機感,揭示了南宋小朝廷岌岌可危的現狀,批判、諷刺了酣歌醉舞的南宋執政者和逃避現實的士大夫。這些揭露和鞭笞,是通過近乎議論散文的筆法,一係列的設問、發問,以及縱、橫兩個方麵的反複對比,一層遞進一層、一環扣住一環地表現出來的。

參考資料:
1、蘇軾.《豪放詞》.沈陽:萬卷出版公司, 2014:241

原文《賀新郎·西湖》

[宋代] 文及翁

一勺西湖水。渡江來,百年歌舞,百年酣醉。回首洛陽花石盡,煙渺黍離之地。更不複、新亭墮淚。簇樂紅妝搖畫舫,問中流、擊楫何人是?千古恨,幾時洗?
餘生自負澄清誌。更有誰、磻溪未遇,傅岩未起。國事如今誰倚仗,衣帶一江而已!便都道、江神堪恃。借問孤山林處士,但掉頭、笑指梅花蕊。天下事,可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