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27年“靖康之變”,徽、欽二帝被金人擄走北去,中原盡失。這樣的時局下朝野誌士無不拔劍斫地,切齒扼腕,於是詞壇上產生了一批令人讀後慷慨悲涼、數百年後尚見其慷慨磊落之氣的作品。向子諲這一首《秦樓月》,題旨相同,篇幅雖短,感情的容量卻並不小。另外這首詞表現上也自有特色。
全詩結構分上下兩闋,詞意可分三層。
起首“芳菲歇”三字,寫春光消逝景象,似實而虛。因為詞人並非吟詠節序,抒發一般的傷春傷別情懷,所以下麵不再展開對景色的描繪。當此春末夏初時節,縈繞詞人心間的是什麽呢?是“故園目斷傷心切”。這句中“故園”可作家鄉解,但向子諲家江西臨江,並未淪落於金人之手,這裏顯然是指失去的國土。詞人登高遙望北方故國,而故國不可見,對於一個胸懷愛國之情的南渡詞人來說,怎能不悲傷痛苦呢?這一句,是詞人內心感情的直捷表露。但如果任憑感情的驅使,沿此思路寫下去,就未免有一瀉無餘之病了。詞是吟詠性惰的,但最好是訴諸具體的事物。至此,詞人筆鋒一轉,由直而曲,欲吐又休,不言情而轉寫景:“無邊煙水,無窮山色。”詞人眼中所見,唯有迷離的煙水,朦朧的山色。這一景象,既是“故園目斷”含義的豐富和擴展,又使“傷心切”這一心理活動形象化;同時,無邊無際的自然山水,又恰到好處地隱隱傳達出詞人此時此地情感的悠遠的惆悵。所以,讀至此,讀者簡直分不清詞人是寫景呢,還是抒情。景與情合,情以景生,情景交融,“悲喜亦於物顯”(王夫之語),正是“無邊煙水,無窮山色”的妙處。
下闋“可堪”二字,是不能堪的意思。此乃詞人著意用力之筆,正是這兩字把上闋“故園目斷傷心切”的感情向前深化了。詞人為何春末夏初時節思念故國呢?因為是“更近幹龍節”。《易·幹》:“九五,飛龍天。”幹卦以龍取象,所以古人便以“幹龍”喻帝王。幹龍節,是北宋欽宗趙恒的生日。據《宋史·禮誌》記載:“靖康元年四月十三日,太宰徐處仁等表請為幹龍節。”從記載中可以想見當年此日,朝廷中群臣為皇帝祝壽,欽宗賜宴,好一派隆重的壽宴的盛況!而此時又是四月,幹龍節又將近,然而此時卻是神州板蕩,山河易主。詞人撫今追昔,怎能忍受得了如此巨變呢?於是萬千感觸,化為使人不忍卒讀的詞句:“眼中淚盡空啼血。”這一句,哀怨悲涼,撼人心魄。向子諲是一位力主抗金的將領。公元1130年(高宗建炎四年)金兵大舉南下,一路殺奔江西、湖南。此時向子諲正潭州(今長沙)知州任上,有人建議暫避敵鋒,他大呼曰:“是何言之不忠也!使向之諸郡有一二能為國家守,敵其至此耶?朝廷使我守此潘也,委而去之,非義矣!”(見汪應辰《向公墓誌銘》、胡宏《向侍郎行狀》)他親率軍民血戰數日,終因實力不濟而城破。事後,他的好友陳與義贈詩,詩中讚曰“柱天勳業須君了”(《題向伯恭過峽圖》)。然而詞人想當時家亡國破,君辱臣恥,卻又回天無力,胸中不禁充塞著極度的憤恨和悲哀。這樣深沉難遣的感情鬱積胸中,實非“眼中淚盡空啼血”一句不能盡之了。以上為詞意的第二層。
緊接著,詞人由人的“空啼血”聯想到自然界的子規,感情又進一層。按《秦樓月》詞調的要求,“空啼血”是承上句而來,並非是語句的簡單重複,而用以引起以下句意。詞人因情設景,以“子規聲外,曉風殘月”這樣淒厲蕭索的意境結束全詞。子規即杜鵑鳥。子規啼血是古詩詞中常用的,如白居易《琵琶行》:“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李山甫《聞子規》:“斷腸思故國,啼血濺芳枝。”“曉風殘月”,是柳永《雨霖鈴》詞中的名句。這首詞雖是移用,但詞人顯然對“杜鵑啼血”內涵進行了改造。此詞中它表現的已不是離別的愁苦,而是因國破家亡而生的故國之思了。“子規聲外,曉風殘月”,是因情而設景,也就是王國維所謂“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的“有我之境”。它以豐富的內蘊,傳達出詞人心中的無限哀怨,撞擊著讀者的心扉。
全詞感情真摯,情景交融,在《酒邊詞》中,是一首成功的小令。但終因其忠憤有餘而少豪放之氣,且詞中意境獨創性少,新鮮感不足,不免影響了它的藝術感染力量,在宋詞中未臻上乘。
- 參考資料:
- 1、《唐宋詞鑒賞辭典》(南宋·遼·金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年版,第1235-123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