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句以杏花之芳美點明時節,也暗逗思婦致夢之因。春物這樣芳美,獨處閨中的少婦,不禁思緒牽縈而夢魂顛倒。這句寫物色極為清麗。“香”和“雪”形容杏花的氣色,著一“團”字,則花朵叢集的繁密景象宛然。再於前麵著上“含露”二字,賦予“香雪”以更清鮮的生氣,使人感到春物的芳妍。這句也表明時間是夜晚,如果說“含露”也可說是早晨景象,杏花如雪則定是夜間。韓愈《杏花》詩“杏花兩株能白紅”方世舉注:“杏花初放,紅後漸白。”其紅者入夜暗不可見,白者得月色照映而愈顯。證以楊萬裏詩“近紅暮看失燕支,遠白宵明雪色奇。‘花不見桃惟見李’,一生不曉退之詩”,確是如此。
次句寫主人公的夢中情節。“綠楊陌”是綠楊夾立兩旁的大道,這是夢中的離別之地。“多”字極妙,因別事縈心,故頻見夢中,著一“多”字,以見伊人夢魂之顛倒零亂。
“杏花”兩句亦似夢境,而吾友仍不謂然,舉“含露”為證,其言殊諦。夫入夢固在中夜,而其夢境何妨白日哉!然在前章則曰:“雁飛殘月天。”此章則曰:“含露團香雪。”均取殘更清曉之景,又何說耶?故首兩句隻是從遠處泛寫,與前謂“江上”兩句忽然宕開同,其關合本題,均在有意無意之間,若以為上文或下文有一“夢”字,即謂指此而言,未免黑漆了斷紋琴也。以作者其他《菩薩蠻》觀之,曆曆可證。除上所舉“翠翹”“寶函”兩則外,又如“鳳凰相對盤金縷,牡丹一夜經微雨”,殆較此尤奇特也。更有一首,其上片與此相似,全引如下:“牡丹花謝鶯聲歇,綠楊滿院中庭月。相憶夢難成,背窗燈半明。”一樣的講起夢來,既可以說牡丹,為什麽不可以說杏花?既可以說院中楊柳,為什麽不可以說陌上楊柳呢?吾友更曰:“飛卿《菩薩蠻》中隻‘閑夢憶金堂,滿庭萱草長’,是記夢境。”
“燈在”二句寫夢初醒時的感覺。簾內殘燈尚明,簾外殘月朦朧,而又聞曉鶯惱人,其境既迷離倘恍,而其情尤可哀。“燈在”,燈尚在也;“月朧明”,殘月也;此是在下半夜偶然醒來,忽又朦朧睡去的光景。“覺來聞曉鶯”,方是真醒了。此兩句連讀,即誤。 “覺來”句既點明“綠楊”句為夢境,又與首句相映,增濃春的美感。這句收束上闋,啟開下闋,上闋前三句所寫皆為覺前之事,下半則為覺後起來的活動情態。
“玉鉤”二句寫主人公晨起後的活動情態,與上闋末二句在時間上有一段距離。“玉鉤”句晨起之象。“妝淺”句宿妝之象,即另一首所謂“臥時留薄妝”也。從“月朧明”看,主人公被曉鶯驚醒時天還未大明,而“褰翠幕”當在既明之後,這其間當是醒後縈思夢境,長久飲臥床榻而慵於起一身之故。“褰翠幕”即掛起翠色窗幕。“妝淺”意謂淡淡梳妝。“舊眉薄”意謂舊來畫的眉已經黛色淡薄了,表明未重新畫眉,活現出主人公的慵惰心情。這種情態的表現,正是由上闋描寫夢別醒來的心情滋生的。
“春夢”句是對上句情態表現的申釋,更點明“綠楊”句所寫之為夢境。“關情”意謂夢中之事牽係情懷,中間連一“正”字,可想見弄妝時的凝思之狀。末句突出人物形象。“蟬鬢”形容女子鬢發梳得勻薄如蟬翼。對鏡妝梳,關情斷夢,“輕”字無理得妙。《古今注》載:魏宮人莫瓊樹“製蟬鬢,縹緲如蟬,故日蟬鬢”。蟬鬢已極薄,而更日“輕”,用以形容鬢發之枯搞,即以見其人之麵容憔悴。發槁容悴,絕非一夕夢思而致,當為已忍受長期相思折磨的征驗,春夢離別,不過是這種生活中的一折而已。對鏡而覺蟬鬢輕。正當春夢關情之際,其中心當如何難堪,然並未明言,隻從人的觀感略點一句,則其中蘊蓄人情,極為微婉易感。
這首詞和作者同調其他諸作一樣,通體隻作客觀的描寫,從主人公的生活環境及行動中體現其深刻隱微的情緒,即在景物動作上亦隻作扼要的勾點。使讀者從所勾點的事物中想象到豐富的境象及其中隱含的深微的人情,初讀稍苦難入,既入則覺包蘊層深,體味無盡,這就是溫詞的“深美閎約”所在。
- 參考資料:
- 1、俞平伯.《隔花人遠天涯近》: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
- 2、胡國瑞 等.唐宋詞鑒賞辭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4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