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五題·並序》藝術特色

白居易讀了《石頭城》一詩,讚美道:“我知後之詩人無複措詞矣。”的確,這五首詩體現了劉禹錫高超的寫作技巧:

一、典型意象的巧妙組合。《石頭城》中的群山、江潮與明月,代表恒定的存在;故國、空城、女牆,象征曆史的變遷。它們共同構成一種強烈的張力,呼喚著缺席的“人”。《烏衣巷》以野草和夕陽,渲染一種衰颯氣象;飄忽靈動的燕影卻充滿生機,甚至暗示著宇宙的某種玄機。《台城》以生滿“千門萬戶”的野草充塞讀者的視野,將《玉樹後庭花》的樂曲化為字麵上“花”的形象,仿佛於一片淒迷慘碧中,盛開著一樹妖豔的花朵,形象揭示出興亡的因果關係。《生公講堂》中的漠漠浮塵與一方明月,一暗一明,沉默空虛,烘托出生公講堂的寂寥之狀。《江令宅》則以秦淮碧水與池台竹樹這兩種穿越曆史、延續至今的景物,形象表現江總當日的淒涼與詩人今日的惆悵。

二、普遍運用對比手法。今昔對比本懷古詩歌中最常見的表現手法,《金陵五題》卻運用得更為靈活,不僅表現出“昔日繁華”與“今朝衰敗”的陵替,而且處處突出藝術的美感,尤以前三首更為典型:《石頭城》以山河空城的蒼茫黝暗,映襯空中孤月的皎潔;《烏衣巷》以夕陽衰草鋪陳憂鬱闊大的背景,然後用特寫鏡頭捕捉淩空飛掠的燕影;《台城》以無邊野草與一樹繁花巧妙映襯,在數量與色澤方麵都給讀者造成強烈衝擊。

三、組詩的結構安排頗費匠心。前兩首詩重在現象的描述,由王朝破滅寫到家族淪落;後三首探討六朝滅亡的原因,見解深刻,主次分明。組詩之間又有內在的照應,在第一首中,作為曆史見證的,是一輪無情的明月;最後一首中,作為曆史見證的,是兩位多情的詩人。隨著主題與感情的細微變化,詩的色調亦有所變化:《石頭城》的黝暗,《烏衣巷》的昏黃,《台城》的慘綠與妖紅,《生公講堂》的冷白,《江令宅》的碧青,憂傷的冷色塊,凝成一聲聲深沉的感歎,穿透金陵古城四百年漫長的曆史。

原文《金陵五題·並序》

[唐代] 劉禹錫

餘少為江南客,而未遊秣陵,嚐有遺恨。後為曆陽守,跂而望之。適有客以《金陵五題》相示,逌爾生思,欻然有得。他日友人白樂天掉頭苦吟,歎賞良久,且曰《石頭》詩雲“潮打空城寂寞回”,吾知後之詩人,不複措詞矣。餘四詠雖不及此,亦不孤樂天之言耳。

石頭城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台城
台城六代競豪華,結綺臨春事最奢。
萬戶千門成野草,隻緣一曲後庭花。

生公講堂
生公說法鬼神聽,身後空堂夜不扃。
高坐寂寥塵漠漠,一方明月可中庭。

江令宅
南朝詞臣北朝客,歸來唯見秦淮碧。
池台竹樹三畝餘,至今人道江家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