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入仕初期三年西京留守推官的生涯,不僅使他文名鵲起,而且與梅堯臣、尹洙等結下了深厚的友情,而洛陽東郊的旖旎芳景便是他們友誼的見證。公元1032年(明道元年)春,梅堯臣由河陽(今河南省孟縣)入洛,與歐陽修把酒言歡,重遊故地,曾寫下《再至洛中寒食》和《依韻和歐陽永叔同遊近郊》等詩,紀其遊曆之盛。歐陽修的這首《浪淘沙》或作於同一時期,詞中同遊之人則很可能就是梅堯臣。這是一首惜春憶春、傷時惜別的小詞,抒發了人生聚散無常的感歎。
此詞在時間上跨了前後三年。上片由現境而憶已過之境,即由眼前美景而思“去年”同遊之樂。下片再由現境而思未來之境,含遺憾之情於其中,尤表現出對友誼的珍惜。首二句語本於司空圖《酒泉子》“黃昏把酒祝東風,且從容”,而添一“共”字,便有了新意。“共從容”是兼風與人而言。對東風言,不僅是愛惜好風,且有留住光景,以便遊賞之意;對人而言,希望人們慢慢遊賞,盡興方歸。“洛城東”揭出地點。洛陽公私園囿甚多,宋人李格非著有《洛陽名園記》專記之。京城郊外的道路叫“紫陌”。“垂楊”同“東風”合言,可想見其暖風吹拂,翠柳飛舞,天氣宜人,景色迷人,正是遊賞的好時候、好處所。末兩句說,都是過去攜手同遊過的地方,今天仍要全都重遊一遍。“當時”即下片的“去年”。“芳叢”說明此遊主要是賞花。
下片頭兩句深深地感歎:“聚散苦匆匆”,是說本來就很難聚會,而剛剛會麵,又要匆匆作別,這怎能不給人帶來無窮的悵恨。“此恨無窮”並不僅僅指作者本人而言,也就是說,在親人朋友之間聚散匆匆這種悵恨,從古到今,以至今後,永遠都沒有窮盡,都給人帶來莫大的痛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南朝梁江淹《別賦》)好友相逢,不能長聚,心情自然是非常難受的。這感歎,就是對友人深情厚誼的表現。下麵三句是從眼前所見之景來抒寫別情,也可以說是對上麵的感歎的具體說明。“今年花勝去年紅”有兩層意思。一是說“今年”的花比“去年”開得更加繁盛,看去更加鮮豔,當然希望同友人盡情觀賞。說“花勝去年紅”,足見“去年”作者曾同友人來觀賞過此花,此與上片“當時”呼應,這裏包含著對過去的美好回憶;也說明此別已經一年,這次是久別重逢。聚會這麽不易,花又開得這麽美好,本來應該多多觀賞,然而友人就要離去,怎能不使人痛惜?這句寫的是鮮豔繁盛的景色,表現的卻是感傷的心情,正是“以樂景寫哀”。末兩句意為:明年這花還將比今年開得更加繁盛,可惜的是,自己和友人分居兩地,天各一方,明年此時,不知同誰再來共賞此花啊!再進一步說,“明年”自己也可能已離開此地,更不知是誰來賞此花了。把別情熔鑄於賞花中,將三年的花加以比較,層層推進,以惜花寫惜別,構思新穎,富有詩意,是篇中的絕妙之筆。而別情之重,亦即說明同友人的情誼之深。黃蓼園《蓼園詞選》說此詞“大有理趣”,或許是著眼於其對人生飄泊無定、聚散匆匆的大筆概括。其實由篤於友誼的深情而詠歎出人生長恨的苦調,才是這首詞更為動人之處。
此詞筆致疏放,婉麗雋永,近人俞陛雲稱它“因惜花而懷友,前歡寂寂,後會悠悠,至情語以一氣揮寫,可謂深情如水,行氣如虹矣。”指出了歐陽修此詞篤於友情、風格疏雋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