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子·醉來長袖舞雞鳴》賞析

起句突兀,寫醉中聞雞起舞,表示正值國家多事之秋,係心社稷,欲有所為。聞雞起舞這個故事,後來成為英雄豪傑報國勵誌的範典。“醉來”二字,隱涵沉痛和忿激。當時金庭君昏政亂,皇族傾軋,國勢日頹,大廈將傾,詞人喝酒醉後,憂國的情緒衝破自我克製,表現出本能的狂放的衝動。一聽到中夜雞鳴,便立即起身,長袖舞劍,氣概淩霄。詞人此時心境,與當年橫槊賦詩,以天下為己任的曹操一樣,壯懷磊落,憂從中來,驚感時局危迫。《短歌行》首創於曹操。當時漢室危傾,天下大亂,百業凋敝,生民塗炭。曹操宴上酒酣,唱“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慨當以慷,幽思難忘……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周公吐哺,天下歸心”,座者無不涕泣。這就是建安風骨的代表作《短歌行》,詞人故說它“壯心驚”。這兩句,也是對首句的串說,因為《短歌行》亦曹操醉中起舞所賦。作者在此強調人生短促、事業無成的憂忿。“西北神州,依舊一新亭”。金朝曾占有中國西北疆域,當時,“西北神州”為元人所占,故有此說。詞人與金朝的有為誌士,就象東晉諸名士一樣,痛心國土淪喪,但欲救國而不能,隻得聚會新亭,一灑憂國之淚。其中也含有詞人當“戮力王室,克複神州”的寓意。詞人劉克莊亦有“男兒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橋畔淚”(《玉樓春》)的名句。“新亭”,在江蘇省江寧縣,東晉諸名士常於此飲宴,感國土淪喪,歎息流淚,而王導激憤地說:“當共戮力王室,克複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對泣邪?”‘依舊一新亭”,語淺惰深,點破了曆史的驚人相似之處,亦道出首句“醉舞”之隱衷。“蘭十六峰”以下三句,來了一個大跌宕,感情由悲壯低沉突變為高昂亢脊,形成一殷壓抑不住的強大衝力,將全詞情感高潮推向頂峰。嵩山為五嶽之中,詞人將之喻為倚天矗立的三十六柄犀利的寶劍。想象奇特,誇張形象。其間又運用寶劍精氣上射牛鬥的典故,說這三十六柄長劍,氣象鬱勃崢嶸,豪光紫氣,上貫鬥牛之間,這正是詞人磊落胸懷和報國壯誌的形象寫照。上片八句,四處頓挫,抑揚鬱勃,上淩九霄。

下片主要寫老大無成,理想落空的悲慨。“古來豪俠數幽並”,承上啟下。涵意有兩層:一是說幽並多豪俠之士,但那已是往古的事,今之金廷卻不多見;二是作者自謂,遺山乃並州人,他稱自己尚存燕趙豪俠氣概。《金史》稱詞人“歌謠慷慨,挾幽並之氣”(《元德明傳附元好問》),可見並非虛言。這是遺山對自我價值的肯定,也是他的自信。“鬢星星,竟何成”承前句而發,言己雖乃幽並豪俠之士,但絲竹中年,遭遇國變,憂愁催白了鬢發,不能為國立功,竟坐看西北國土淪亡。淒戚感傷和憤懣之情,溢於言表。“他日封侯,編簡為誰青?”是詞人忿激之辭。意即,由於自己不在其位,報國無門,他日封侯,曆史的編簡定是為他人而青了這裏,他借用杜甫《故武衛將軍挽歌三首》(其一)“封侯意疏闊,編簡為誰青”陳句,與杜詩命意相同。遺山當時已三十三歲,尚未貴顯,遂歎借此身已是封侯無望。最後,詞人表示自己既然用世無望,便隻好獨善其身,隱居屏跡。元好問在此詞末自注雲:“釣壇見《嚴光傳》”。可知其雖珠到過桐廬。卻也是以嚴光自比。但是,詞人的遁隱,不是政作飄逸蕭散,而是出於沉痛的社會政治原因。“風浩浩,雨冥冥”便是將風雨如磐,天地迷冥這大自然為之悲泣墮褶的氛圍,來作為環境渲染,強調詞人隱逸的萬不得已和十分憂憤悲傷。

上片歇拍“三十六峰長劍在,星鬥氣,鬱崢蠑”,是詞人內心深處的本質情感,所謂酒後吐真言是也。“一掬釣魚壇上涸,風浩誥,雨冥冥”,是寫詞人迫於客觀形勢萬不得已的抑情緒的物化。這兩種不同的境界,一豪壯,一悲涼,它代表了詞人精神麵貌的兩個方麵。前者興會飆舉,豪氣磅礴,誌貫長虹,後者感慨怨悱,氣象蕭森,猿哀鶴唳。這種心理矛盾的尖銳衝突,造成詞人深沉的痛楚,是此詞基調。作為幽並豪俠,不能一展雄才,棲遲零落,世道的昏昧,亦可以想見。愛國的詞人,焉能不麵對釣台,悲淚滂沱。這首詞豪壯鬱勃,磊落直率,挾幽並之氣,能代表遺山詞的風格。

參考資料:
1、唐圭璋.金元明清詞鑒賞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89年05月第1版:第152頁-第154頁

原文《江城子·醉來長袖舞雞鳴》

[金朝] 元好問

醉來長袖舞雞鳴,短歌行,壯心驚。西北神州,依舊一新亭。三十六峰長劍在,星鬥氣,鬱崢嶸。
古來豪俠數幽並,鬢星星,竟何成!他日封侯,編簡為誰青?一掬釣魚壇上淚,風浩浩,雨冥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