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空出世,莽昆侖,閱盡人間春色。”欣賞者隻有讓自己同作者一樣,遺世獨立,雄踞天外,用吞吐日月的胸襟、睥睨宇宙的視野去擁抱和審視,才能“藝術地掌握”這座大山。空間——它淩空橫亙,超絕人寰。時間——它盡覽人世春秋炎涼,不知其何時生、何時滅。空間的無比廣闊,時間的無比曠遠,這就是詞作者所感受的並且要讓讀詞人感受的昆侖山。這樣一座赫赫在目的大山,如何不使人感到生野、粗獷呢?著一“莽”字,恰可表達這座大山所具有的崇高之美。時空範圍的曠遠、形體的粗獷與力量,正是構成自然物崇高之美的重要因素。應當說,開篇幾句,十分強烈地表現了作者乍見赫赫有名的昆侖山時產生的包含著驚詫、景仰、亢奮與自豪等情愫的審美感受,是對審美對象巨大的時空存在及其自然形式較為直接、單純的審美反應。這幾句極見筆力的描寫,比起古人“崧高維嶽,駿極於天”(《詩·大雅·崧高》)之類的名句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飛起玉龍三百萬”,出自前人名句“戰罷玉龍三百萬”。改“戰罷”為“飛起”,對於原句而言,是化頹勢為勃起,對於狀寫對象而言,則有如九轉金丹,著令莽莽群山,飛升九天作群龍舞。這一神奇想象,本由群山逶迤,雪白如玉生發出來,因而隨之而來的“攪得周天寒徹”,與其說是想象,不如說是扣住雪山寫實,是以藝術語言揭示昆侖山對自然氣候的影響。至此,作者對於昆侖頗有“高山仰止”意味的崇高美感頓然因“周天寒徹”而冷靜下來,並且老實不客氣地著一“攪”字,顯示了情思的轉折與變化。
“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還是在寫昆侖,寫昆侖積雪遇夏消溶,寫昆侖可使長江黃河暴漲成災,寫昆侖可使人葬身魚腹。這幾句,循著“周天寒徹”而來,情思冷峻,挾著幾分寒意,筆觸由高山而江河,而人世生活,訴說了昆侖對人類的危害。須知,這是在1935年夏天。作者是肩負著抗日救亡、民族民主革命的沉重的曆史使命,轉戰二萬餘裏之後爬上岷山支脈,才得以眺望昆侖山的尊容的。當他的目光投向人世生活時,他怎麽可能將自己的詩情、筆觸流連於昆侖山自然形式的賞玩、描摹呢?怎麽能不訴說昆侖對他的同胞的危害並且聯想起帝國主義對中華民族的蹂躪呢?又怎麽能不由此而引發對中華民族苦難的曆史、現實及其未來前途的深沉思考呢?
“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這是一位曆史巨人發出的深沉的喟歎。天地悠悠,世事悠悠,情也悠悠。這千秋功罪,又當如何評說?這首詞最早發表在《詩刊》一九五七年一月號。
下半闋,詩人挺身而出,直麵昆侖道,今天我要來談一談你了,這高度,這大雪都不需太多。“這高”、“這多雪”中的“這”字用得簡省好看,顯得詩人內心篤定大氣,僅兩個“不要”就解決了。接著是“安得倚天抽寶劍”一句,令人聯想到稼軒的《水龍吟·過南劍雙溪樓》中二句“舉頭西北浮雲,倚天萬裏須長劍。”以及李白《臨江王節士歌》中二句:“安得倚天劍,跨海斬長鯨。”甚至還令筆者想到金庸一部武俠小說的名字《倚天屠龍記》。而詩人毛澤東不正是在 1935年10月倚天拔劍斬玉龍嗎?
最後二行帶有預言性質,在未來的和平世界裏,全人類將共享一個冷暖適應的氣候,這是字麵之意,但它的潛在之意是詩人堅信他所捍衛及奉行的理想屬大道中正,必將普行於全人類。這理想是世界革命進行到最後勝利,徹底埋葬帝國主義。
最後一行的“涼熱”二字極富詩意,前者清涼後者熱烈,放在一塊加以辯證綜合就調出一個恰切的溫度,另外,這二字的象征意義也極為精蘊,含而不露,輾轉達意,卻又一語中的,最後應了作者自己所層層推出的主題:反對帝國主義而不是別的。
- 參考資料:
- 1、毛潤之.《毛澤東選集》.邯鄲創建的晉察冀日報社印刷:人民出版社,1944年
- 2、公木.毛澤東詩詞鑒賞.長春:長春出版社,1994.6:112-114
- 3、《博大的胸襟——毛澤東的詩詞》.地震出版社,1992年12月版,第35-3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