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湖陰先生壁二首》別解

首句的“長掃”,一直解釋為:經常打掃,“長”通“常”,“茅簷”是代指庭院,“靜”同“淨”。於是,首句就解釋成了:由於經常打掃,庭院幹淨得一點兒青苔都沒有了。

如果不問,這樣的解釋也可以說得通,因為這樣的解說已經通行了好幾百年。但是,若要是深究,若要聯係生活,就會發覺,這樣的解釋並不合乎事理。

說“茅簷”是借代庭院,就已經很勉強。如果視“掃”為打掃,那麽,被借代的應該也是可以打掃的;借代的也應該是被打掃的一部分。庭院是可以打掃的,可“茅簷”是不可以打掃的。請問一下,經常登梯子掃房簷,誰掃過請舉手!若是瓦簷,若是水泥房簷,有了雅興,打掃也無妨,但是,秋風尚能卷走屋上三重茅,茅草的簷是掃不得的,掃一回,那苫房的茅草就下來一些,掃它幾回屋子就漏了。以不可掃的“茅簷”代庭院是不妥的。

即使是允許“茅簷”代“庭院”,那庭院中被掃的也不應該是“苔”。苔是長在潮濕的地方的,是緊附於其他物體上的,用掃帚是掃不去的。劉禹錫的陋室“苔痕上階綠”,並不能說明陋室衛生沒搞好。衛生檢查團從來不以苔的有無打分。以掃苔來說明院子幹淨,也是不妥的。其實,有些青苔的庭院,倒是文人追求的雅、靜,也算是一種情趣。

有這麽多的不合事理,我們有理由重新看一下“茅簷長掃靜無苔”。

“掃”的常用義是“清除”,是“用掃帚除去塵垢”,解釋“茅簷”為代指庭院,“長”為“常”,全是為了適應一個“打掃”,在其他場合並不容易找到例子。我們應該看到,“掃”還有一個意義,就是描、畫。張祜詩《集靈台》“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娥眉朝至尊。”這個“掃”就是描畫。司空圖《燈花》之二“明朝鬥草多應喜,剪得燈花自掃眉。”這“掃”也是描畫。王建《寄蜀中薛濤校書》:“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裏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這“掃”也是描畫。

解釋“茅簷”的人多是沒有住過茅屋的,才弄出這些借代、通假,看得出,是為了迎合“打掃”的無奈與被迫。

如果,我們跳出“掃”的常用義,選用“描畫”解釋“茅簷長掃靜無苔”,就可以解釋成:無苔的房簷,像大筆一樣長長的一畫。苫房用的草,多是梢朝下,以利水流;反之就“戧水”了,水就可能順草進入裏麵。多年不換的房草,朽爛含水,也就長出苔了。有苔的房子也就快不行了。新苫的房,簷上自然是“無苔”的了。新苫的房草,梢比較長,也比較軟,若是讓文人看了,就恰是毛筆。

這樣的解釋,一是少了許多麻煩,“長”還是原來的“長”“茅簷”仍是原來“茅簷”。二是更有詩味了,無苔的房簷,像筆一樣長長的一畫,這多有詩意,這多有文氣,這才是讀書人的眼力。其實,“茅簷長掃靜無苔”說的是,房子是新苫過的;“花木成畦手字栽”說的是,主人勤於勞作。房子是新苫的,花木是親手栽的,就是說主人對生活充滿熱情。

整個詩寫的是清新、嫻靜的生活。將一個“掃”字重新解釋,讓它成為“描畫”,成為富有動感與美感的比喻,較之掃院子,詩的張力就大多了。

(中華工商聯合出版社張港先生著《經典古詩詞另類“悅”讀》)

原文《書湖陰先生壁二首》

[宋代] 王安石

茅簷長掃淨無苔,花木成畦手自栽。
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

桑條索漠楝花繁,風斂餘香暗度垣。
黃鳥數聲殘午夢,尚疑身屬半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