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用極其凝煉的詩筆,描畫出一幅以旅客暮夜投宿、山家風雪人歸為素材的寒山夜宿圖。詩是按時間順序寫下來的。首句寫旅客薄暮在山路上行進時所感,次句寫到達投宿人家時所見,後兩句寫入夜後在投宿人家所聞。每句詩都構成一個獨立的畫麵,而又彼此連屬。詩中有畫,畫外見情。
詩的開端,以“日暮蒼山遠”五個字勾畫出一個暮色蒼茫、山路漫長的畫麵。詩句中並沒有明寫人物,直抒情思,但其人呼之欲出,其情浮現紙上。這裏,點活畫麵、托出詩境的是一個“遠”字,從這一個字可以推知有行人在暮色來臨的山路上行進時的孤寂勞頓的旅況和急於投宿的心情。接下來,詩的次句使讀者的視線跟隨這位行人,沿著這條山路投向借宿人家。“天寒白屋貧”是對這戶人家的寫照;而一個“貧”字,應當是從遙遙望見茅屋到叩門入室後形成的印象。上句在“蒼山遠”前先寫“日暮”,這句則在“白屋貧”前先寫“天寒”,都是增多詩句層次、加重詩句分量的寫法。漫長的山路,本來已經使人感到行程遙遠,又眼看日暮,就更覺得遙遠;簡陋的茅屋,本來已經使人感到境況貧窮,再時逢寒冬,就更顯出貧窮。而聯係上下句看,這一句裏的“天寒”兩字,還有其承上啟下作用。承上,是進一步渲染日暮路遙的行色;啟下,是作為夜來風雪的伏筆。
這前兩句詩,合起來隻用了十個字,已經把山行和投宿的情景寫得神完氣足了。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寫的是借宿山家以後的事。在用字上,“柴門”上承“白屋”,“風雪”遙承“天寒”,而“夜”則與“日暮”銜接。這樣,從整首詩來說,雖然下半首另外開辟了一個詩境,卻又與上半首緊緊相扣。但這裏,在承接中又有跳越。看來,“聞犬吠”既在夜間,山行勞累的旅人多半已經就寢;而從暮色蒼茫到黑夜來臨,從寒氣侵人到風雪交作,從進入茅屋到安頓就寢,中間有一段時間,也應當有一些可以描寫的事物,可是詩筆跳過了這段時間,略去了一些情節,即使詩篇顯得格外精煉,也使承接顯得更加緊湊。詩人在取舍之間是費了一番斟酌的。如果不下這番剪裁的功夫,也許下半首詩應當進一步描寫借宿人家境況的蕭條,寫山居的荒涼和環境的靜寂,或寫夜間風雪的來臨,再不然,也可以寫自己的孤寂旅況和投宿後靜夜所思。但詩人撇開這些不去寫,出人意外地展現了一個在萬籟俱寂中忽見喧鬧的犬吠人歸的場麵。這就在尺幅中顯示變化,給人以平地上突現奇峰之感。
此詩不但運用了“反客為主”——出奇製勝的藝術構思,而且還采用了相輔相成、相得益彰的藝術技巧。全詩四句,每一句都足以成為一幅獨立的藝術畫麵,每個畫麵又都蘊涵著情與景對立統一的藝術韻味。第一句“日暮蒼山遠”,是一天將盡與旅途遙遠的對立,從而強化了貶謫的悲涼氣氛;第二句“天寒白屋貧”,是雪天的寒冷與貧窮的白屋間的對立,農家雖然貧寒,白屋盡管粗樸,但對於漂泊於旅途,急於遮雪避寒的人而言,亦不啻於一份人間難得的享受; 第三句“柴門聞犬吠”,柴門荊扉,是貧寒的標誌,然而犬吠卻透露出生機與活力,適與前者形成強烈的對照,也是詩人倍感親切與人生感悟之所在;第四句“風雪夜歸人”,“風雪”意味著艱辛與寒冷,而能得以“夜歸”,卻包含著情誌的歸趣與超脫後的人間溫馨,也是遭受磨難以後心靈的領悟。所謂達則風鵬、雲龍,窮則冥鴻、霧豹,在風雪中夜歸,其象征的意味也是很明顯的。由於四幅畫麵在對立中求統一,在交織中融於一體,餘味不盡,所以能給人以特別強烈的感受。
另外此詩在用詞的音律上也頗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首句“日暮”是入、去,“遠”乃上聲,加上“蒼山”的兩平聲,一句之中已構成平、上、去、入四聲交錯的聲律之美,餘下三句也大致如此,或平聲中有陰、陽的變化,如“天寒”、“歸人”二字;仄聲中有上、去的變化,如“犬吠”、“雪夜”,及尾字中的“遠”與“吠”,遂使此詩在自然吐納之中,極富高低錯落、抑揚頓挫之美。
由此可見,劉長卿的這首小詩,上聯寫貶謫中的投宿,重在客觀描寫,下聯寫投宿時的感受,重在主觀抒發,自然婉轉,一氣嗬成。在表現形式上則相輔相成,相得益彰,音律上也如彈丸圓美流轉,自有其美,並不存在所謂脈絡的跳躍。詩雖全用賦體,然仍意在言外,啟人深思。至此,標題中“主人”兩字所特含的暗示意味,也就不言而喻,迎刃而解了,這個芙蓉山“主人”,不是別人,正是詩人之自謂也。
- 參考資料:
- 1、梁川等.《唐詩三百首鑒賞》: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2008:第134-135頁
- 2、蕭滌非等.《唐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2004-12:第4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