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雪》賞析

全詩可分五段。第一段從篇首至“飄飄滿天地”,從題麵敘起,寫歲暮深居值雪。這段文字很平,但有兩方麵的作用。一是突出天氣的奇寒:“衡門晝長閉”“五日免常參”二句寫為官的作者本人深居簡出,朝廷免去五日一上朝的慣例,官署亦不辦公,這些都間接表明歲暮天寒的影響。“睡起毛骨寒,窗牅瓊花墜”則是通過描寫漫天飛揚的大雪直接表達天氣的寒冷;二是描述一己的閑逸。既無案牘勞形之苦,複多深夜讀書之趣,因而往往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一日睡起,忽覺寒氣入骨,有玉屑一樣的白花飛入窗內,於是“披衣出戶看,飄飄滿天地。”十個字對雪沒有作細致的描繪,卻全是一種瀟散愉悅的情味。這裏寫天寒,寫閑逸,無不是為後文寫邊地兵民勞役之苦作鋪墊或伏筆。

第二段從“豈敢患貧居”到“相聚歌時瑞”,承接上段,寫家人團聚,賞白雪而慶豐年。值得玩味的是從篇首“衡門句到這一段,詩人一再稱窮。“貧居”固然是窮,“月俸無餘”、“數杯”、“一酌”亦無不意味著窮。其實這倒不是他真的要發什麽官微不救貧一類的牢騷,而是別有用意。他雖說“窮”,卻不愁薪米、能備酒肴,惠及父母兄弟妻子。在這大雪紛飛的歲暮,他們能共享天倫之樂,共賀“瑞雪豐年”。這裏句句流露出一種“知足”之樂,言“貧”倒仿佛成了謙詞。所以,詩人實際上是要告訴讀者:貧亦有等,從而為後文寫真正貧而且困的人們再作地步。晚唐羅隱詩雲“盡道豐年瑞,豐年事若何?長安有貧者,為瑞不宜多。”從“相聚歌時瑞”的人們聯想到長安貧者,替他們說了一點話。王禹偁這裏的寫法大致相同,但他想得更遠,語意更切。

第三段即以“因思”二字領起,至“闃寂荒陂裏”句,轉而以想象之筆寫“河朔”人民服勞役的苦況。關於北宋時抽民丁運輸軍糧的情況,李複《兵餽行》寫得最詳細,可以參看:“人負五鬥兼蓑笠,米供兩兵更自食;高卑日概給二升,六鬥才可供十日。”“運糧恐俱乏軍興,再符差點催餽軍。此戶追索丁口絕,縣官不敢言無人;盡將婦妻作男子,數少更及羸老身。”第四段則以“又思”二字領起,至“牢落窮沙際”句,進而寫兵役的苦況。

這兩段所寫河朔兵民之苦,與一二段所寫身在帝鄉的“我”的處境,適成對照。一方是閑逸,而一方是不堪勞碌:服勞役者“車重數十斛,路遙數百裏。贏蹄凍不行,死轍冰難曳”,服兵役者“城上卓握旗,樓自望烽隧,弓勁添氣力,甲寒侵骨髓”。一方無凍餒之苦,而一方有葬身溝壑沙場之憂:或夜宿“荒陂裏”,或轉輾於“窮沙際”。字裏行間,表現出詩人對河朔軍民之深厚同情,從而引出一種為官者為強烈責任感,和對自己無力解除民瘼的深切內疚。

從“自念亦何人”到篇終為第五段,作自責之詞而寓諷諭之意。看出詩人內疚很深,故出語沉痛。他覺得貪圖一己的安逸是可恥的“偷安”,感到自己身為“拾遺”而未能盡到諫官的責任,身“直史館”而未能盡到史官的責任,不足為“直士”、不足為“良史”。“不耕一畝田”,又無“富人術”,有愧於河朔之民;“不持一隻矢”,又乏“安邊議”,有負於邊塞之兵;更對不住道義之交的熱忱期望。所以罵自己為人民的蛀蟲--“深為蒼生蠹”。而事實上,王禹偁本人為官“遇事敢言,喜臧否人物,以直躬行道為已任”,是不當任其咎的。他在此詩以及其他詩中的自責之詞,一方麵表示他不願屍位素餐的責任心,另一方麵也是對那些無功食祿之輩的諷刺。

全詩層次極清楚,主要運用了對比結構,但這不是兩個極端的對比,而是通過“良心發現”式的反省語氣寫出,對比雖不那麽驚心動魄,卻有一種懇摯感人的力量。全詩語意周詳,多用排比句式,乃至段落之間作排比,卻毫無拖遝之嫌。其所以“篇無空文”,實在於“語必盡規”。因此,此詩不僅在思想上繼承杜甫、白居易係心民瘼的傳統,在藝術風格上也深得白詩真傳,以平易淺切見長。從詩歌語言的角度看,乃是以單行素筆直抒胸臆,初步表現了宋詩議論化、散文化的風格待征。

參考資料:
1、嚴壽澄,賀銀海.宋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12:19-21

原文《對雪》

[宋代] 王禹偁

帝鄉歲雲暮,衡門晝長閉。
五日免常參,三館無公事。
讀書夜臥遲,多成日高睡。
睡起毛骨寒,窗牖瓊花墜。
披衣出戶看,飄飄滿天地。
豈敢患貧居,聊將賀豐歲。
月俸雖無餘,晨炊且相繼。
薪芻未闕供,酒肴亦能備。
數杯奉親老,一酌均兄弟。
妻子不饑寒,相聚歌時瑞。
因思河朔民,輸稅供邊鄙。
車重數十斛,路遙幾百裏。
羸蹄凍不行,死轍冰難曳。
夜來何處宿,闃寂荒陂裏。
又思邊塞兵,荷戈禦胡騎。
城上卓旌旗,樓中望烽燧。
弓勁添氣力,甲寒侵骨髓。
今日何處行,牢落窮沙際。
自念亦何人,偷安得如是。
深為蒼生蠹,仍屍諫官位。
謇諤無一言,豈得為直士。
褒貶無一詞,豈得為良史。
不耕一畝田,不持一隻矢。
多慚富人術,且乏安邊議。
空作對雪吟,勤勤謝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