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在形式上的特點是“禁體”,即序中說的“禁用體物語”。所謂“禁用體物語”,歐陽修的《雪中會客賦詩》的序說:“玉、月、梨、梅、練、絮、白、舞、鵝、鶴,銀等事,皆請勿用。”這並不是作者故意出難題,以便“於艱難中特出奇麗”。
李商隱《對雪》詩說:“旋撲珠簾過粉牆,輕於柳絮重於霜。已隨江令誇瓊樹,又入盧家妒玉堂。侵夜可能爭桂魄,忍寒應欲試梅妝。關河凍合東西路,腸斷斑騅送陸郎。”此詩堆砌詞藻,“多用故事”,寫出一支“雪”的謎語,看不出有什麽詩意。宋初“西昆派”詩人學李商隱,就專學這一類。由此可見,“禁用體物語”,正是要矯正“西尾體”流弊,使詩歌麵向現實,以白描代替藻飾。歐陽修詩中說:“脫遺前言笑塵雜,搜索萬象窺冥漠。”即有“力去陳言”,注意寫實的意思。蘇軾此詩,用白描語言,翔畫喜愛雪的心情,尤為細膩。
起句寫“窗前”“枯葉”在“暗響”,再寫“映空先集”,疑“有”疑“無”,純屬白描,正是初雪。欲落未落,“作態斜飛”,使人待之焦急,刻畫尤為入神。這不僅把雪寫活,而且寫出望雪心情。久旱得雪,大家歡喜,“眾賓起舞”,“老守先醉”,便是這種心情的生動表現。其中,“風竹亂”是舞姿,“霜鬆折”是醉態,但也是雪景。“恨無翠袖”,即《醉翁亭記》“宴酣之樂,非絲非竹”的意思。“橫斜”是梅態也是舞姿,亦複語含雙關。“微燈”寫宴罷之後,燈光微淡,才能見雪;微雪時止時降,故望去若明若滅。紀昀說,此詩“體物神妙”是不錯的。但此詩之妙,主要還在於寫出心情。
“歸來”臥聽“更鼓”,因更鼓知夜永,由夜永推知雪勢(一般說來,雪多落於夜間,蘇軾詩即有“夜靜無風勢轉嚴”句)未停,所以歡喜。即使冷到衣裳像長了棱,也不以為嫌。人雖就寢,心在雪上,急欲了解雪下了多少,故第二天清晨不待鈴索喚醒,而已起床。這時最怕是雪晴“初陽”出。但事實上隻是一場小雪。可是他還想對“餘雪”再賞一下。從檜樹頂上到瓦溝,一一注視;對疾風吹落下來的“餘屑”也感到驚喜。這就加倍刻畫出望雪、喜雪的心情。杜甫說“憂國望年豐”。“雪兆半年”,望雪即望豐年。這種心情正是憂國、憂民的表現。歐陽修詩中說:“乃知一雪萬人喜”,這種憂喜是與廣大人民一致的。
結處收到題目。“聚星堂”是歐陽修為知州時所建,“聚客賦詩”詠雪,“禁用體物語”是以前歐陽修的事。潁水在汝水之南,故說“汝南”。“故事”即指詠雪事,“白戰不許持寸鐵”,指“禁用體物語”,“白戰”用作比喻生動形象。
把此詩與上麵所引的李商隱的詩相比,同為詠雪,而寫法與內容迥不相同。李商隱那首詩,盡管詞采藻麗,用典雅贍,究其思想,卻很貧乏。蘇軾洗去鉛華,純用白描,不惟“句句是小雪”,寫出特征,且著重心理刻畫,描寫入微,寫出“樂以天下、憂以天下”的與萬人同憂、同喜的心情,實踐了歐陽修講的“搜索萬象窺冥漠”的主張。清代翁方綱說:“詩至宋而益加細密,蓋刻抉入裏,非唐人所能囿。”(《石洲詩話》)蘇軾此詩正可為其代表。黃庭堅的“夜聽疏疏還密密,曉著整整複斜斜”(《詠雪呈廣平公》),雖亦用白描,但中無寄托,仍近謎語,相較一下,有助賞鑒。
- 參考資料:
- 1、霍鬆林.宋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443-4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