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 惠崇春江曉景二首》賞析四

惠崇,福建建陽人,北宋著名九僧之一,王安石稱他有“絕藝”(《純甫出釋惠崇畫要予作詩》),著名國畫史學家郭若虛說他“工畫鵝、雁、鷺鷥,尤工小景,善為寒江遠渚。蕭灑虛曠之景,人所難到也”(《圖畫見聞誌》卷四)。由此可見,惠崇的畫享譽一時,而《春江晚景》(錢鍾書《宋詩選注》作“曉景”)應是他擅長的得意之作。惠崇原畫已經失傳,但從詩人傳神的描寫中,我們可以想到畫麵圖景。北宋詩人晁補之說:“詩傳畫外意,貴有畫中態。”(《和蘇翰林題李甲畫雁》)蘇軾的這首詩妙在既能寫出“畫中態”,又能傳出“畫外意”,使詩情、畫意完美地結合起來,難怪清代大才子紀昀在讀到此詩時驚歎說:“此是名篇,興象實為深妙!”(《紀昀評蘇文忠公詩集》卷二十六)

詩的首句“竹外桃花三兩枝”,靜靜的江岸上綠竹瀟瀟,在青翠嫩綠的竹葉外點綴著三兩枝桃花。竹外桃花,紅綠相映,淡淡一筆,將那花竹交錯、紅綠掩映的“桃花報春”意境表達得淋漓盡致。桃花報春,春天來臨,而桃花才三兩枝又說明季節實為早春。

詩的第二句“春江水暖鴨先知”,視覺由遠及近,即從江岸到江麵。江上春水蕩漾,好動的鴨子在江水中嬉戲遊玩。“鴨先知”側麵說明春江水還略帶寒意,因而別的動物都還沒有敏感到春天的來臨,這就與首句中的桃花“三兩枝”相呼應,表明早春時節。這句詩化用了唐人詩句:孟郊“何物最先知?虛虛草爭出”(《春雨後》),杜牧(一作許渾)“蒲根水暖雁初下,梅徑香寒蜂未知”(《初春舟次》)。蘇軾學古而不泥,前人詩句的造意,加上自己觀察的積累,熔煉成這一佳句。“鴨知水暖”這種訴之於感覺和想象的事物,畫麵是難以傳達的,詩人卻通過設身處地的體會,在詩中表達出來。緣情體物又移情於物,江中自由嬉戲的鴨子最先感受到春水溫度的回升,用觸覺印象“暖”補充畫中春水瀲灩的視覺印象。鴨之所以能“先知春江水暖”是因為它們長年生活在水中,隻要江水不結冰,它總要跳下去鳧水嬉戲。因此,首先知道春江水溫變化的自然就是這些與水有著密切關係的鴨子。這就說明:凡事都要親曆其境,才會有真實的感受。這句詩不僅反映了詩人對自然的入微觀察,還凝聚了詩人對生活的哲理思索。鴨下水而知春江暖,可與“一葉落而知天下秋”相媲美,具有見微知著、舉一反三的道理。

詩的三四兩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這兩句詩仍然緊扣“早春”來進行描寫,那滿地蔞蒿、短短的蘆芽,黃綠相間、豔麗迷人,呈現出一派春意盎然、欣欣向榮的景象。“河豚欲上”借河豚隻在春江水暖時才往上遊的特征,進一步突出一個“春”字,本是畫麵所無,也是畫筆難到的,可是詩人卻成功地“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給整個畫麵注入了春天的氣息和生命的活力。王士禎在《漁陽詩話》卷中說:“坡詩‘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非但風韻之妙,蓋河豚食蒿蘆則肥,亦如梅聖俞之‘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無一字泛設也。” 有關河豚的應時風味,歐陽修《六一詩話》說:“河豚常出於春暮,群遊水上,食柳絮而肥,南人多與荻芽為羹,雲最美。”蘇軾的學生張耒在《明道雜誌》中也記載長江一帶土人食河豚,“但用蔞蒿、荻筍即蘆芽、菘菜三物”烹煮,認

為這三樣與河豚最適宜搭配。由此可見,蘇軾的聯想是有根有據的,也是自然而然的。詩意之妙,也有賴於此。畫麵雖未描寫河豚的動向,但詩人卻從蔞蒿叢生、蘆葦吐芽推測而知“河豚欲上”,從而畫出海豚在春江水發時沿江上行的形象,用想象得出的虛境補充了實境。蘇軾就是通過這樣的筆墨,把無聲的、靜止的畫麵,轉化為有聲的、活動的詩境。使讀者見到了、聽到了、感受到了從畫麵上所不能得到的東西。在蘇軾眼裏,這幅畫已經不再是畫框之內平麵的、靜止的紙上圖景,而是以內在的深邃體會和精微的細膩觀察給人以生態感。前者如畫,後者逼真,兩者混同,不知何者為畫境,何者為真景。詩人的藝術聯想拓寬了繪畫所表現的視覺之外的天地,使詩情、畫意得到了完美的結合。《惠崇春江曉景》成功地寫出了早春時節的春江景色,蘇軾以其細致、敏銳的感受,捕捉住季節轉換時的景物特征,抒發對早春的喜悅和禮讚之情。全詩春意濃鬱、生機蓬勃,給人以清新,舒暢之感。詩人蘇軾提出“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東坡題跋》卷五《書摩詰藍田煙雨圖》),在他的這首題畫詩《惠崇春江曉景》中得到了很好的驗證。

原文《惠崇春江晚景二首 / 惠崇春江曉景二首》

[宋代] 蘇軾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兩兩歸鴻欲破群,依依還似北歸人。
遙知朔漠多風雪,更待江南半月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