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亭記》賞析四

文學佳作引來了有關寫作上的佳話和軼事。這種文學史上有趣的情形在歐陽修的《醉翁亭記》中是非常典型的。《朱子語類》所記載的歐陽修改定本文開頭的一則軼事,差不多可以和《醉翁亭記》的文章本身齊名。那故事是說,歐陽修《醉翁亭記》的原稿上,“初說‘滁州四麵有山’,凡數十字,末後改定,隻曰‘環滁皆山也’五字而已”。我們也確實能夠感受到,文章的開頭是簡潔有力的(不過,後來也有人指出過歐陽修的這描寫並不屬實,說除了琅琊之外,當地並沒有什麽山,見錢鍾書《管錐編》引郎瑛《七修類稿》。我們不妨把它看做一種文學家的筆法,用不著過多地糾纏於此)。從“環滁皆山也”到“得之心而寓之酒也”,可以說是全文整體結構中的第一部分。我們不難看出,作者的筆法是很講究的,其描寫線索是:從全景慢慢地收縮視野,由群山轉入“林壑尤美”的“西南諸峰”,再轉入“蔚然深秀”的琅琊山(琅琊山,在滁縣西南十裏,東晉時元帝為琅琊王,曾避居此山),然後具體到山間的泉水,即釀泉,最後幾經回環,才在“峰回路轉”之後出現臨於泉上的一座玲瓏剔透的亭子,即醉翁亭,而“翼然”兩字,特別能夠加強描述中的形象性,富於動感。歐陽修采用這種由大及小,層層深入的寫法,有助於引起讀者身臨其境和探勝索幽的興致。再往下,作者仍采用陳述句式,寫出了建造亭子的人,以及自己給它起了“醉翁亭”的名字,並解釋了“醉翁”二字的由來。歐陽修看來不是善飲之人,所以“飲少輒醉”,但卻為下文“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水之間也”,的全篇主旨(與民同樂)伏了一筆。所以作者寫道,鳥兒知道山林裏的快活,卻不知道人們的快樂,人們知道跟隨太守遊玩的快樂,卻不知道太守之所以快樂是因他能使滁州人民快樂,喝醉了酒能同滁人一起歡樂,醒了酒後能將歡樂的滁人記述到文章裏的,是“廬陵歐陽修也”。

《醉翁亭記》是一篇記體散文。“記”的人,一種就是那些“傲逸狂醉”的人。所以,在初貶夷陵時,他就“益慎職,無飲酒”。然而有趣的是,在十年之後,他卻在滁州改變了自己的形象。這種神奇的轉變無疑具有現實背景,也體現著歐陽修思想變化的痕跡,因為在這以後,醉酒的情趣在歐陽修的詩文中竟成了經常性的主題。

此外,《醉翁亭記》大量運用駢偶句,並夾有散句,句法既整齊又富於變化,這不僅使文章越發顯得音調鏗鏘,而且形成一種駢散結合的獨特風格。

原文《醉翁亭記》

[宋代] 歐陽修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裏,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於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晦明變化者,山間之朝暮也。野芳發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陰,風霜高潔,水落而石出者,山間之四時也。朝而往,暮而歸,四時之景不同,而樂亦無窮也。

至於負者歌於途,行者休於樹,前者呼,後者應,傴僂提攜,往來而不絕者,滁人遊也。臨溪而漁,溪深而魚肥。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雜然而前陳者,太守宴也。宴酣之樂,非絲非竹,射者中,弈者勝,觥籌交錯,起坐而喧嘩者,眾賓歡也。蒼顏白發,頹然乎其間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太守歸而賓客從也。樹林陰翳,鳴聲上下,遊人去而禽鳥樂也。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謂誰?廬陵歐陽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