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行路難·其六》鑒賞

全詩分三層。前四句集中寫自己仕宦生涯中倍受摧抑的悲憤心情。一上來先刻畫憤激的神態,從“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這樣三個緊相連結的行為動作中,充分展示寒內心的憤懣不平。詩篇這一開頭劈空而來,猶如巨石投江,轟地激起百丈波瀾,一下子抓住寒讀者的關注。接著便敘說憤激的內容,從“蹀躞”、“垂羽翼”的形象化比喻中,表明寒自己在重重束縛下有誌難伸、有懷難展的處境。再聯想到生命短促、歲月不居,更叫人心焦神躁,急迫難忍。整個心情的表達,都采取十分亢奮的語調;反問句式的運用,也加強寒語言的感情色彩。

中間六句是個轉折。退一步著想,既然在政治上不能有所作為,不如丟開自己的誌向,罷官回家休息,還得與親人朝夕團聚,共敘天倫之樂。於是適當鋪寫寒家庭日常生活的場景,雖則寥寥幾筆,卻見得情趣盎然,跟前述官場生活的苦厄與不自由,構成寒強烈的反差。當然,這裏寫的不必盡是事實,也可能為詩人想象之辭。如果根據這幾句話,徑自考斷此詩作於詩人三十來歲一度辭官之時,不免過於拘泥。

然而,閑居家園畢竟是不得已的做法,並不符合作者一貫企求伸展抱負的本意,自亦不可能真正解決其思想上的矛盾。故而結末兩句又由寧靜的家庭生活的敘寫,一躍而為牢騷愁怨的迸發。這兩句詩表麵上引證古聖賢的貧賤以自嘲自解,實質上是將個人的失意擴大、深化到整個曆史的層麵——懷才不遇並非個別人的現象,而是自古皆然,連大聖大賢在所不免,這足以證明現實生活本身的不合理。於是詩篇的主旨便由抒寫個人失意情懷,提升到寒揭發、控訴時世不公道的新的高度,這是一次有重大意義的升華。還可注意的是,詩篇終寒用“孤且直”三個字,具體點明寒像作者一類的誌士才人坎坷凜冽、抱恨終身的社會根源。所謂“孤”,就是指的“孤門細族”(亦稱“寒門庶族”),這是跟當時占統治地位的“世家大族”相對講的一個社會階層。六朝門閥製度盛行,世族壟斷政權,寒門士子很少有仕進升遷的機會。鮑照出身孤寒,又以“直”道相標榜,自然為世所不容寒。鍾嶸《詩品》慨歎其“才秀人微,故取湮當代”,是完全有根據的。他的詩裏不時迸響著的那種近乎絕望的抗爭與哀歎之音,也不難於此得到解答。

前麵說過,同為詩人抗議人生的哀歌,此詩較之《擬行路難·瀉水置平地》的正言若反、半吐半吞,寫法上要直露得多,但此詩也並非一瀉到底。起調的高亢,轉為中間的平和,再翻出結語的峭拔,照樣是有張有弛,波瀾頓挫。音節安排上由開首時七言長調為主,過渡到中間行雲流水式的五言短句,而繼以奇峰突出的兩個長句作收煞,其節奏的高下抗墜也正相應於情感旋律的變化。所以兩首雜言體樂府仍有許多共同之處。再進一步,拿這兩首感憤言誌之作,來同前麵那些借思婦口吻言情的篇什相比較,風格上又有不少異同。前詩婉曲達意,這裏直抒胸臆;前詩節拍舒徐,這裏律動緊促;前詩情辭華美,這裏文氣樸拙——隨物賦形,各有勝境。不過無論哪一類題材,都能顯現出作者特有的那種奇思煥發、筆力健勁的色調,這正是鮑照詩歌最能打動人心的所在。《南史》本傳用“遒麗”二字評論他的樂府創作,後來杜甫也以“俊逸”概括其詩風,其實“俊”和“麗”還隻標示出它的體貌,“逸”和“遒”才真正攝得它的神理。從鮑照的“俊逸”到李白的“飄逸”,是有著一脈相承的關係的。

參考資料:
1、《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版,第761-762頁

原文《擬行路難·其六》

[南北朝] 鮑照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歎息。
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
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
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
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
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