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記敘趙威後接見齊國使者的一次談話。
文章之奇,在於通篇隻是記言。既無一句人物外貌、舉止、行為、心態之類的描寫,也無任何環境烘托或細節刻畫,隻緊扣題目中一個“問”字 ,主要寫趙威後的七次提問,就鮮明而傳神地勾畫出一位洞悉別國政治民情、明察賢愚是非、具有高度民本主義思想的女政治家形象。寫七問又非一氣連問,而是筆法富於變化頓挫。開始會見齊使,尚未拆開齊王來信,就連珠炮似的連發三問:“年成還不錯吧?百姓也平安無事吧?齊王也還健康寧泰吧?”活畫出她的坦率爽直,不拘常規的氣度以及她對問題的關切。
趙威後首先關心的是年成和百姓,而不先問候齊王健康,以致使者不高興:認為這是先問卑賤者而後問尊貴者,所問失序;而且自己是奉齊王之命來問候趙威後的,那麽趙威後也理當先問候齊王。但趙威後卻反駁他說:“假如沒有好的年成,靠什麽來養育人民呢?假如沒有人民,又怎麽能有國君呢?哪有舍棄根本而問末節的呢?”兩個假設反問,以前句結論為後句前提,逐步推理,正確而又簡明地論證了“歲”、“民”、“君”三者的主次本末關係。這種鮮明的民本思想,上承孔子“載舟覆舟”、孟子“民貴君輕”之說,下開酈食其“王者以民為天,而民以食為天”之論,體現出趙威後政治上的遠見卓識和開明態度。
以下四問,又以“乃進而問之曰”一句過渡領起,其間,趙威後拆書展現的過程、使者對後四句的問答,都省略了,因為他們與刻畫趙威後這一主短無直接關係。剪裁之高妙和語言之精練均於此可見一斑。在以下四問中,從內容上看:鍾離子、葉陽子皆賢德處士,但前者是幫助齊王養育百姓的人,後者是幫助齊王使百姓得到生息蕃衍的人,“養其民”,是就民之處常者而言;“息其民”是就民之處變者而言,故有細別。而北宮氏則是一位帶領百姓奉行孝敬父母的孝女典型,與前二人又自有別。但因這三人都屬於封建社會有德的賢者,故皆以“無恙耶”熱情詢問,而以“此二士弗業,一女不朝,何以王齊國、子萬民乎”三句小結,作一頓挫。然後再問於陵子仲,因他是個不忠不孝、帶領百姓無所事事,而對國家沒有用處的人,故所問用“尚存乎”、“何為至今不殺乎”作結,與前三人形成鮮明對照。這四問代表了正反兩類四種典型,雖各有側重,但都屬於“民”的範圍,故是篇首“民亦無恙乎”這一問的具體化和進一步,而又與“苟無民 何以有君”的思想首尾呼應。可見通篇所問皆以問民為主,顯示出她重視民心向背的政治遠見。 因為年成好壞在古代非人力所能左右,故前麵問後,無須再加申述;而人民的治亂卻是可以靠人為的力量左右的,故是關鍵,須“進而問之”;至於國君,人民治理好了,國君自然“無恙”,故下文隻間接與 國君行“王法”相關。
這是後四問何以單與前三問中“民亦無恙耶”一問發生邏輯結構聯係的關鍵,也是從結構上理解全文主短的關鍵所在。再從對這四個人“其為人也”的評述中,刻畫出趙威後對齊國政治民情的了如指掌,洞察入微;從對這四人“何以至今不業”、“胡為至今不朝”、“何為至今不殺”的不同詢問感歎中,又可見趙威後對賢愚是非明察秋毫的眼光和賞罰分明的態度。從語言章法上看,雖然對四人都是用先詢問、繼評述、再歎問的形式,但句法卻各自不同,錯綜變化:問鍾離子時,是用“有糧者亦食”等四個五言句作正反排比鋪敘;問葉陽子時,是用“哀鰥寡”等四個三言句作並列鋪排;問北宮女時,則用“撤其環瑱”等三個四言句構成因果倒裝變句來評述;問於陵子仲時,又用“上”、“中”、“下”三個兩短一長的“不”字句構成連續否定的排比。而且,又分別用“何以……不業也”、“胡為……不朝也”、“何為……不殺乎”等不同虛詞組成的感歎性反問句,表達出不同的感情色彩。這就使連寫七問,有錯綜變化之妙,無呆板枯燥之感。《古文觀止》評曰:“通篇以民為主,直問到底;而文法各變,全於用虛字處著神。問固奇,而心亦熱,末一問,膽識尤過人。”的確頗中肯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