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沂孫是一個善於狀物的詞人,在他的筆下,無論梅花、春水、柳或落葉,都給人以清新的感受。
詞之開篇,由“柳”字帶起,點出“春水”。“柳下碧粼粼”,楊柳陰下,春水溶溶,綠波蕩漾,清澈澄明。接下二句,“認曲塵乍生,色嫩如染。”由“粼粼”二字喚出,寫水中楊柳之倒影。“曲塵”原是酒曲上所生一種菌,色嫩黃,用以比喻新柳之色,形象生動。吳文英《齊天樂·會江湖諸友泛湖》即有“曲塵憂沁傷心水”之句。上麵三句,從靜處著筆,言柳言水,色彩分明。“清溜滿銀塘,東風細、參差縠紋初遍。”二句轉換角度,從動態落墨,再繪春水。梁簡文帝《和武帝宴詩》中有:“銀塘瀉清溜。”上句即從此中化出,換“瀉”為“滿”,更顯生動。清澈的水流注滿銀色池塘,徐徐春風溫暖和煦,拂過水麵,興起波紋層層。著一“遍”字,言波紋之多之廣。以上五句,描摹春水,寫景如畫,如在目前。
“別君南浦”以下至上片結句,詞筆轉入追憶,亦圍繞“春水”而展開。“別君南浦,翠眉曾照波痕淺。”二句追溯昔日離別情事。當日南浦相送,與君別離,尚記得翠眉照影,映在清淺水波之中。“翠眉照影”,一語雙關:一方麵指人,取陸遊《重遊沈園》詩的“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三句之意,言閨中女子惜別形象,凝佇水邊,目送舟行;另一方麵是指楊柳,呼應開頭,王沂孫的另一首詞《醉落魄·小窗銀燭》即有“垂楊學畫蛾眉綠”之句。新柳之於女子,共此離別悲感,意境優美,迷離而深廣。“再來漲綠迷舊處,添卻殘紅幾片。”二句緊承“別君”而來,推想閨中女子之相思。南浦一別,音容渺茫。春去春來,重新來到分別之地,眼見春水新漲,層波蕩漾,昔日舊影難尋,前跡全迷,惟有幾片落花,漂流在水上。閨中女子觸景傷懷,一時之間生出許多哀傷與感歎,此處之綠水暗比相思,綿遠而悠長。加以“殘紅幾片”,詞情搖曳生姿。
詞的下片換頭處筆勢回轉,仍寫眼前春水,描繪出一幅清新鮮活的生動畫麵。“葡萄過雨新痕,正拍拍輕鷗,翩翩小燕”。春水像葡萄酒的色澤,加上水麵輕鷗正拍打翅膀飛,還雜著翩翩乳燕,整幅畫境自然活潑,滿孕生機。“新”、“輕”、“小”三字,下得輕盈纖巧,富有靈性。“簾影”以下,詞人複從對方著筆,點染相思情狀,仍然緊扣“春水”主題。“簾影蘸樓陰”詞人著一“蘸”字,暗示了春水之清澈。詞中言“樓陰”、“簾影”映照水中,實則點出樓上閨中女子,故而言說:“芳流去,應有淚珠千點。”此二句與周邦彥《還京樂·禁煙近》詞中有“任去遠,中有萬點相思淚”兩句有異曲同工之妙,王詞詞意纏綿,周詞則筆勢奔放。這幾句句句有水,以水寫相思,語意通,而字又不顯重複。
“滄浪一舸,斷魂重唱薠花怨。”“滄浪一舸”遙應“別君南浦”,補寫離別送行。江水蒼茫,人隨“斷魂舟遠去。“蘋花怨”即閨怨,著一“重”字,於言外傳出女子望穿秋水的深情。“采香幽涇鴛鴦睡,誰道湔裙人遠”末尾二句以女子怨懟之語作結,收束全詞。采蘋之人失望日久,又目睹汀州幽涇中,鴛鴦在此歇息,成雙成對,致使滿腔愁情難以排解。進而女子心生埋怨:遠行在外,有誰肯想著家中“湔裙”之人。“湔裙”也是點出春水的。“遠”字明寫空間之遙遠,暗寫彼此間阻之悲苦。“滄浪一舸”起到末尾,都是寫想象中妻子對自己的望斷秋水而不得見的幽怨。
全詞一字不提春水,但句句貼切春水,寫來不粘不脫,縱收聯密,不但直接為春水塗色,回憶處也都是春水畫境,而且是有生活畫、風俗畫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