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陽宮宮女很多,有些宮女從未得到皇帝接見,終身等於幽禁宮中。古代宮女生活相當痛苦。所以詩序有“湣怨曠也”的說法。“湣”,同情。“怨曠”,指成年了沒婚配的人。女人稱“怨女”,男人稱“曠夫”。這裏偏指怨女。
開頭幾句是說,上陽那老宮女,青春紅顏悄悄地、不知不覺地衰老了,而白發不斷地新生。太監把守的宮門,自從宮女們被關進上陽宮以後,一幽閉就是多少年過去了。“玄宗末歲”指唐玄宗天寶末年(天寶年間為742年—756年),當時女子剛被選入宮中,才隻有十六歲,一轉眼已到六十了。同時從民間采擇來的宮女有百十多個,一個個都凋零死去了。多年後隻剩下這一個老宮女了。“綠衣監”,是唐代掌管宮闈出入和宮人簿籍的太監。從七品下,六、七品官穿綠色官服。“入時十六今六十”,這裏的歲數不是實指,而是指進去時很年輕,等幾十年過後已經很老了。這幾句概述了上陽宮女被幽閉在上陽宮達半個世紀之久,寫出了她淒慘的一生,以充滿哀怨憂鬱之情的筆調,總括了全詩的內容,有統攝全篇的作用。
接著轉入該詩的主要部分,寫她入宮後的遭遇及幽閉後的愁苦。“憶昔吞悲別親族,扶入車中不教哭。皆雲入內便承恩,臉似芙蓉胸似玉。” 這四句寫她當年別親入宮的悲慟場景,意思是說,回想當年離別親人時,她忍悲吞聲被家人扶進車裏邊,並囑咐她不要哭。因為她長的很美,身材也很好,大家都說你一入宮裏就會受到皇帝恩寵的,可事實並非如此。“未容君王得見麵,已被楊妃遙側目。妒令潛配上陽宮,一生遂向空房宿。” 這四句寫她進宮之後,被妒潛配上陽宮的悲慘結局。她來到宮中,還沒容得君王看見她,就已被楊貴妃發現了,遠遠地對她加以側目而視。由於嫉妒,楊貴妃就派人下令把她發配到上陽宮,於是她的一生就在空房度過了。至此,這位年僅十六歲的妙齡少女,一生命運就這樣決定了。
接下來圍繞著潛配上陽宮後的情景展開了層層描寫。“宿空房,秋夜長,夜長無寐天不明。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聲。”這幾句寫她宿空房被幽閉時的痛苦。因為夜長,她睡不著盼天亮,但天色又遲遲不明。就在殘燈、壁影,蕭蕭暗雨之中度過去了。這是寫秋夜的漫長。“春日遲,日遲獨坐天難暮。宮鶯百囀愁厭聞,梁燕雙棲老休妒。” 春天白天長,雖然春光好,但她是孤獨一人坐在那兒,所以天越長越難挨,越難往下熬過去。所以總是希望天快點黑。可天又長,很難黑。空中飛來的鶯鳥叫得很好聽,但她愁緒難展不願聽;春天燕子來了,在梁間做窩,總是雙棲雙宿,可她已老了無需去妒忌燕子的雙棲雙宿了。作者選擇“秋夜”和“春日”兩個典型時間,來概括上陽宮女四十四個年頭的淒怨生活。寫“秋夜”是“耿耿殘燈”、“蕭蕭暗雨”等愁景;寫“春日”,是“宮鶯百燕雙棲”等樂景;愁、樂交雜,相反相成,以景襯情,既渲染了淒惻哀怨的悲劇氣氛,又細致、含蓄地反映了上陽宮女孤寂愁苦的心理。
“鶯歸燕去長悄然,春往秋來不記年。唯問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這四句總寫幽禁深宮時間之久。“鶯歸燕去”表示春天過去了,春往秋來,她總是這單調度過,不記得哪個年頭了。隻是因為在深宮常常看月亮,似乎還記得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大約有四五百回了。
以上為該詩主體部分,描寫老宮女一生的痛苦。
“今日宮中年最老,大家遙賜尚書號。小頭鞵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天寶末年時世妝。” 這幾句是說,她已成了宮中最老的一個宮女了。皇帝住長安,所以遙賜她一個尚書官銜。穿小頭鞋窄衣裳,用青黛畫細長細長的眉。外人是看不到的(因在宮中),如果一旦看到她了,誰都要笑的。因為這種小頭鞋窄衣裳畫細長眉,都是唐玄宗時流行的一種服裝打扮,落後了半個世紀了,成了老古董。“大家”,指皇帝。唐朝宮中口語。“尚書號”是對老宮女的安慰,但這對一個女人來說是無濟於事的。這六句以描繪她所穿天寶妝束,來反映她長期深鎖冷宮、與世隔絕的淒慘境況,於貌似輕鬆平和的調侃筆調中,對最高封建統治者進行辛辣的諷刺。
“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呂向美人賦,又不見今日上陽白發歌。”末尾這幾句是說,上陽宮女苦是最多的。年輕也苦,到老了也苦。這兩方麵的苦具體是怎樣的,不用往下說了。這叫“卒章顯其誌”。“君不見”兩句下麵白居易自注:“天寶末,有密采豔者,當時號花鳥使,呂向獻《美人賦》以諷之。”天寶末年有到民間采集美女的叫花鳥使,當時呂向獻《美人賦》來諷諫這件事)意思是,那還要讀讀作者這篇上陽白發歌。這裏以天寶年間呂向的《美人賦》與此詩並提,對一直沒有改變的廣選妃嬪製度進行諷諫,表現了詩人對宮女不幸命運的惻隱之情。
這首詩的主題明確。作者在詩中以哀怨同情、如泣如訴的筆調,描述了上陽宮女“入時十六今六十”的一生遭遇,反映了無數宮女青春和幸福被葬送的嚴酷事實,從而鞭撻了封建朝廷廣選妃嬪的罪惡,在客觀效果上,具有揭露、控訴封建最高統治者荒淫縱欲、摧殘人性的作用。如此深刻、尖銳的政治諷諭詩,在唐代眾多的宮怨題材詩作中,是極為少有的。
這首詩選材十分典型。作者沒有羅列眾多宮女的種種遭遇,而是選取了一個終生幽禁冷宮的老宮女來描寫,並重點敘寫了她的垂老之年和絕望之情。通過這個具有典型意義的人物,高度概括了無數宮女的共同悲慘命運。該詩以人性之被摧殘去激動人心,也使作者所要表達的意義更富有尖銳性。
在藝術上,此詩作者運用多種手法來刻畫上陽宮女的形象:
生動的細節描寫是其一。如對“天寶末年時世妝”的描寫,形象地表明上陽宮女幽閉深宮、隔絕人世之久。用衣著落後半個世紀這一外在的表現,說明一個女人如花歲月,似水年華被毫無意義地踐踏了,她一生都沒有獲得人之所以為人的價值和意義,藝術表現的容量是相當大的,足以誘發讀者的想象力。
細膩的心理描寫是其二。如“宮鶯百囀愁厭聞,梁燕雙棲老休妒”兩句,包孕著一個從原先的喜聞、羨妒到今日的厭聽、不妒的心理演變過程;它們與“春往秋來不記年”、“唯向深宮望明月,東西四五百回圓”等詩句,均反映了上陽宮女對生活、愛情已失去信心的麻木心態,是她愁苦絕望心理的細致刻畫。
環境氛圍的烘托是其三。從“宿空房”至“東西四五百回圓”這一精彩片斷,通過渲染上陽宮環境的死寂、淒涼,襯托出生活在這座人間地獄中的上陽宮女的孤苦。
從全詩來看,作者在寫宮女的幽閉生活時,敘事、抒情、寫景三者結合,詩句間具有濃鬱的悲劇氛圍。 這首詩的語言具有質樸平易、“意深詞淺,思苦言甘”(袁枚《續詩品》)、“用常得奇”(劉熙載《藝概》)的特點,充分發揚了樂府民歌語言的優良傳統。全詩以七字句為主,又時或摻雜三字句等,長短相間、錯落有致。而“頂針”手法的運用,及音韻轉換之靈活,則使詩讀來琅琅上口,有一氣流轉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