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是《九章》的第一篇,作者敘述自己在政治上遭受打擊的始末,和自己對待現實的態度,基本內容與《離騷》前半篇大致相似:故有“小離騷”之稱。
關於“惜誦”二字,曆來有著各種不同的解釋。王逸《楚辭章句》說:“惜,貪也;誦,論也。”“言己貪忠信之道,可以安君,論之於心,誦之於口,至於身以疲病,而不能忘。”洪興祖《楚辭補注》說:“惜誦者,惜其君而誦之也。”朱熹《楚辭集注》說:“惜者,愛而有忍之意。誦,言也。”“言始者愛惜其言,忍而不發,以致極有憂湣之心。”王夫之《楚辭通釋》說:“惜,愛也。誦,誦讀古訓以致諫也。”林雲銘《楚辭燈》說:“惜,痛也,即《惜往日》之惜。不在位而猶進諫,比之蒙誦,故曰誦。”“言痛己因進諫而遇罰,自致其憂也。”蔣驥《山帶閣注楚辭》說:“惜,痛也。誦,公言之也。”戴震《屈原賦注》說:“誦者,言前事之稱。惜誦,悼惜而誦言之也。”薑亮夫《屈原賦校注》讚同林雲銘的說法。遊國恩《楚辭論文集》則認為“《惜誦》是喜歡諫諍的意思”,釋“惜”為愛好,以“誦”為諫諍。
自王逸以來的各家說法,都有一定的合理的成分。按此篇與《離騷》意旨相近,當是受讒被疏之後的作品。因此,篇名之“惜”字以戴震的解釋為近,而“誦”字,則以林雲銘等人的說法為好,合起來解釋,“惜誦”就是以痛惜的心情,來稱述自己因直言進諫而遭讒被疏之事。
全篇可劃分為五段。
從開頭至“旦餘濟乎江湘”為第一段,述說自己高尚理想和現實的矛盾,闡明這次涉江遠走的基本原因,“奇服”、“長鋏”、“切雲”之“冠”、“明月”、“寶璐”等都用以象征自己高尚的品德與才能,蔣驥說:“與世殊異之服,喻誌行之不群也。”自流放以來,屈原的年齡一天天大起來,身少也一天天衰老下去,可他為楚國的進步的努力絕沒有放棄過,朱熹說:“登昆侖,言所致之高;食玉英,言所養之潔。”(《楚辭集注》)他堅持改革,希望楚國強盛的想法始終沒有減弱,決不因為遭受打擊,遇到流放而灰心。但他心中感到莫名的孤獨。“世溷濁而莫餘知兮”、“哀南夷之莫吾知兮”,自己的高行潔誌卻不為世人所理解,這真使人太傷感了。因此,決定渡江而去。
從“乘鄂渚而反顧兮”至“雖僻遠之何傷”為第二段,敘述一路走來,途中的經曆和自己的感慨。“乘鄂渚”四句,言自己登上今湖北武昌西麵的鄂渚,不禁回頭看看自己走過的路途,又放馬在山皋上小跑,直到方林(亦在今長江北岸)才把車子停住。“乘舲船”四句言自己沿沅江上溯行舟,船在逆水與漩渦中艱難行進,盡管船工齊心協力,用槳擊水,但船卻停滯不動,很難前進,此情此景不是正如詩人自己的處境嗎?“朝發枉陼”四句,接寫自己的行程,早上從枉陼出發,晚上到了辰陽,足有一日行程,行程愈西,作者思想愈加堅定。他堅信自己的誌向是正確的,是忠誠的,是無私的。同時,堅信無論如何的艱難困苦,自己都不感到悲傷。
從“入漵浦餘儃佪兮”至“固將愁苦而終窮”為第三段,寫進入漵浦以後,獨處深山的情景。“入淑浦”四句言已進入漵浦。漵浦在辰陽的萬山之中。這裏深林杳冥,榛莽叢生,是猿狖所居,而不是人所宜去的地方。“山峻高”四句寫深山之中,雲氣彌漫,天地相連,更進一步描繪沅西之地山高林深,極少人煙的景象。這是對流放地的環境的形容誇張,也是對自己所處政治環境的隱喻,為下文四句作好鋪墊。“哀吾生之無樂兮”四句言自己在這樣的政治環境和生活環境當中,是無樂可言了。然而就是這樣,也絕不改變自己原先的政治理想與生活習慣,決不與黑暗勢力同流合汙,妥協變節。
從“接輿髡首兮”至“固將重昏而終身”是第四段,從自己本身經曆聯係曆史上的一些忠誠義士的遭遇,進一步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場。接輿是春秋時楚國的隱士,即《論語》所說的“楚狂接輿”,與孔子同時。《論語·微子》說:“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戰國策·秦三》說:“箕子接輿,漆身而為厲,被發而為狂。”髡首,剃發,是古時一種刑罰,接輿被發佯狂,是堅決不與統治者合作的表示。桑扈,也是古隱士,即《論語》所說的子桑伯子,《莊子》所說的子桑戶。《孔子家語》說他“不衣冠而處”,也是一種玩世不恭,不與統治者合作的行為。伍子即伍子胥,春秋時吳國的賢臣,吳王夫差聽信伯嚭(pi3)的讒言,逼迫伍員自殺。比幹,殷紂王的叔伯父(一說是紂王的庶兄)。傳說紂王淫亂,不理朝政,比幹強諫,被紂王剖心而死。詩中“菹醢”二字極雲其被刑之慘酷(寒砧:大概作者將比幹與梅伯所受之刑混淆了)。“接輿”六句是通過兩種不同類型的四個事例來說明一個觀點:接輿、桑扈是消極不合作,結果為時代所遺棄;伍員、比幹是想拯救國家改變現實的,但又不免殺身之禍,所以結論是“忠不必用兮,賢不必以”。“與前世而皆然兮”四句說自己知道,所有賢士均是如此,我又何怨於今天之人!表明自己仍將正道直行,毫不猶豫,而這樣勢必遭遇重重黑暗,必須準備在黑暗中奮鬥終身。
“亂曰”以下為第五段。批判楚國政治黑暗,邪佞之人執掌權柄,而賢能之人卻遭到迫害。“鸞鳥鳳皇”四句,比喻賢士遠離,小人竊位。鳳凰是古傳說中的神鳥,這裏比喻賢士。“燕雀烏鵲”用以比喻小人。“露申辛夷”四句言露申辛夷等香草香木竟死於叢林之中,“腥臊”比喻奸邪之人陸續進用,而忠誠義士卻被拒之門外。“陰陽易位”四句更點出了社會上陰陽變更位置的情況,事物的是非一切都顛倒了,他竟不得其時。不言而喻,他一方麵胸懷堅定的信念,另一方麵又感到失意徬徨。既然齷齪的環境難以久留,他將要離開這裏遠去。
本篇是屈原晚年之作,寫作時間當在《哀郢》之後,這首詩一個最突出的特點是詩中有一大段記行文字。薑亮夫先生《屈原賦校注》說:“此章言自陵陽渡江而入洞庭,過枉陼、辰陽入漵浦而上焉,蓋紀其行也。發軔為濟江,故題曰《涉江》也,……文義皆極明白,路徑尤為明晰。”這段文字描繪了沅水流域的景物,成為我國最早的一首卓越的紀行詩歌,對後世同類詩歌的創作發生了影響。詩中景物描寫和情感抒發的有機結合,達到了十分完美的程度。在詩歌的第二段,通過行程、景物、季節、氣候的描寫和詩人心靈思想的抒發,我們仿佛看到了一位飽經滄桑,孤立無助,登上鄂渚回顧走過的道路的老年詩人的形象,又仿佛看到了一葉扁舟在急流漩渦中艱難前進,舟中的逐臣的心緒正與這小船的遭遇一樣,有著抒發不完的千絲萬縷的感情。而詩歌第三段進入漵浦之後的深山老林的描寫,襯托出了詩人寂寞、悲憤的心情,也令讀者不禁扼腕歎絕。本篇比喻象征手法的運用也十分純熟。詩歌一開始,詩人便采用了象征手法,用好奇服、帶長鋏、冠切雲、被明月、佩寶璐來表現自己的誌行,以駕青虯驂白螭、遊瑤圃、食玉英來象征自己高遠的誌向。最後一段,又以鸞鳥、鳳凰、香草來象征正直、高潔;以燕雀、烏鵲、腥臊來比喻邪惡勢力,充分抒發了詩人內心對當前社會的深切感受。
- 參考資料:
- 1、薑亮夫 等.先秦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808-8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