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韻秦太虛見戲耳聾》賞析

詩的開頭先從孟郊《移居》詩說起,因為他自己也正在“移居”(由徐州到湖州)。移居顯得如此清貧,於是他又很自然地聯想起杜甫的“留得一錢看”這句自慰兼自嘲的話。下兩句轉入耳聾。杜甫的另兩句詩:“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左耳聾。”若隻從字麵上尋找,對得上號的僅是耳聾,可是,他引這兩句杜詩,是想從整個精神上合拍,隻有這樣,典才用活。“君不見詩人借車無可載,留得一錢何足賴!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雖存耳先聵。”這些,都是濃得化不開的牢騷塊壘。

下麵便是正麵入題,用亦莊亦諧的口氣發表議論。他說:一般人總是那麽提心吊膽,那麽戰戰兢兢,我才不哩!“人將蟻動作牛鬥,我覺風雷真一噫”,人家把螞蟻之動看作牛鬥,當成風雷,他聽來不過是一聲唉罷了。他之所以能這樣,是因為他根本就不聽,“聞塵掃盡根性空,不須更枕清流派。”患得患失之情,在他思想上已一掃而空,他已不必像古人那段“枕流洗耳”了。詩人這些話是有針對性的,因為自從他離開朝廷之後,多年來憂讒畏譏,不見不聞,反倒覺得潔淨。

接著,他又深一層抒發感慨說:“大樸初散失渾沌,六鑿相攘更勝壞。眼花亂墜酒生風,口業不停詩有債。”一個人若是能渾渾沌沌就好了,一有知識,便有憂患,所謂“人生識字憂患始”,知識愈多,必愈加敏感,這就更壞事了,紛紛擾擾,等於酒後生風,眼花繚亂,會惹下很多“口業”。這裏,還同時提到“詩債”,很像是針對“烏台詩案”的讖語,但實際上詩人是不可能預知的。

再下麵,他的感慨愈旋愈深,索性傾吐出內心的真情。他說:“君知五蘊皆是賊。”對事物的敏感於已有害,幸而他已耳聾,“人生一病今先差”,盡可不聞不問了。但是,他關注時政的心還在,一切不聞不問的努力還是會化為徒勞,所以“不見不聞還是礙”,詩人欲求超脫、終究不能超脫的心情至此和盤托出。

詩寫到這裏,意思已完全說清了。但為了讓詩人自己和對方都輕鬆一下,他又強顏為笑,想用幾句詼諧話遮蓋住剛才所觸及的衷曲。“今君疑我特佯聾,故作嘲詩窮險怪。須防額癢出三耳,莫放筆端風雨快。”意思是:你心疑我是裝聾,所以寫出這樣險怪的詩來作調侃,可是,你須明白,你這種過分的聰明,會使你自己受到上天的戲弄,成了“三耳秀才”。

這首詩,恰好總結了詩人在“烏台詩案”之前一段時間內的思想情緒:他憂讒畏譏,卻又過於“托大”,此時還是“我覺風雷真一噫”,到烏台詩案之時,隻能“魂驚湯火命如雞”(係於獄中所作)了。他經此打擊,創巨痛深,所以在“詩案”以後,詩作的風格上以至手法上都有改變,由劉禹錫那樣的喜好諷刺,轉而為白居易式的曠達、陶淵明式的恬適——一句話,不再那麽天真了。

天真,坦率,是詩人的本性,卻又是他的苦難根源。

參考資料:
1、霍鬆林.宋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97-400

原文《次韻秦太虛見戲耳聾》

[宋代] 蘇軾

君不見詩人借車無可載,留得一錢何足賴!
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雖存耳先聵。
人將蟻動作牛鬥,我覺風雷真一噫。
聞塵掃盡根性空,不須更枕清流派。
大樸初散失渾沌,六鑿相攘更勝壞。
眼花亂墜酒生風,口業不停詩有債。
君知五蘊皆是賊,人生一病今先差。
但恐此心終未了,不見不聞還是礙。
今君疑我特佯聾,故作嘲詩窮險怪。
須防額癢出三耳,莫放筆端風雨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