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入》是祭祀日神的詩。以接近口語的樸實文辭,表現人們的悠邈之思;而且思致奇崛,異想天開,詩中由太陽每天早上升起,晚上落山,感到時間的迅速流失和人生的飛速流逝。由此漢武帝就產生了要求成仙,乘龍上天的思想。
先秦時代,屈原在《九歌·東君》中所歌詠的,正是這位馭龍乘雷、衣袂飄飄,勇射“天狼”而鬥酌桂漿的豪俠日神。其辭采之繽紛、想象之神奇,足以令後世文豪擱筆興歎。司馬相如等輩雖學富五車、賦稱“淩雲”,大約也自知對日神的描摹,再不能與屈原媲美。故此歌入筆即別開蹊徑,對日神不作絲毫描繪,徑述人們祭祀日神時的悠邈情思:“日出入安窮?時世不與人同!”前句從日之運行,憑虛而起,突然發問,問得空闊而邈遠;後句則又一折,於日運無窮而人世有盡的慨歎中,抒寫人們的惆悵之情,意蘊極為深長。接著“故春非我春”四句,思致奇崛,極富哲理意味。春夏秋冬的更替,從來與人間的作息稼穡密切相關,它們似乎都是為人間的生存需求而存在的。現在,人們突然發覺:人之一生,不過是電光石火般的一瞬而已;天地四時,則橫絕萬古而長存。這種“非我”境界的發現,固然令人難堪,卻是人的破天荒覺醒。這堪稱奇崛之語,蘊含著參透宇宙消息的曠達之思。
“泊如四海之池”二句,則承上而下,進一步抒寫人壽短促之感。前句將慨歎之情寓於形象的比喻,便使年壽短促之形,愈加逼真地顯現於眼前;後句故作兩可之問,又使潛台的答詞,愈加確信無疑。如此說來,人們注定要在戚戚悲愁中了結一生了。而接著一反此意:“吾知所樂,獨樂六龍。六龍之調,使我心若。”那駕馭六龍的日神,正是與天地同生而年壽無窮的。當人們虔誠祭祀日神之際,誰都懷著美好的希冀:倘若有幸得到日神的福佑,能夠像他一樣調禦六龍以巡天,該有何等歡樂!這想法很離奇,可當年漢武帝就有過這種狂想。漢人應劭說:“武帝願乘六龍,仙而升天,曰:‘吾所樂,獨乘六龍。然禦六龍得其調,使我心若。”聞一多以為,細審應劭之意,詩中之“若”當作“苦”(《樂府詩箋》)。那麽,這四句表現的,就是一種樂中帶苦、去留難舍的情思了。但總的來看,自以快樂為主。這四句一變前兩句的長句句式,以輕快的四言句式,輔以回環相聯的“轆轤格”(“獨樂六龍。六龍之調”),抒寫對“仙”去為神的向往之情,頓使詩中蓄積的煩愁之結為之一掃。然而,當人們翹首雲天,盼望那曾帶著黃帝仙去的“乘黃”降臨的時候,“龍翼馬身”的乘黃,卻總是渺無蹤影、不見下來。此歌結句“訾,黃(乘黃)其何不徠下”,正絕妙地抒寫了人們盼而不遇的一片失望之情。還不止是失望,那“訾”的一聲嗟歎,形象地顯示出人們怨其“不徠下”的懊惱詈責之音。
前人評價《漢郊祀歌》“鍛字刻酷,煉字神奇”(陳繹曾《詩譜》),似乎是讚語。拆穿來說,不過是“古奧艱深”的換一種說法而已。《郊祀歌》出自炫艱耀奇的司馬相如等輩之手,文字極為艱奧。當年司馬遷就有“通一經之句不能獨知其辭,皆集會五經家,相與共講習讀之,乃能通知其意”之歎(《史記·樂書》)。相比而言,《日出入》一首,卻能脫盡詰屈之習,以接近口語的樸實文辭,表現人們的悠邈之思;而且思致奇崛(如“春非我春”數句),異想天開(如“獨樂六龍”數句),詩情往複盤旋。將人壽有盡之慨,寓於宇宙無窮的深沉思考之中,使這首抒情詩,帶有了耐人咀嚼的哲理意味。
- 參考資料:
- 1、吳小如 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67-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