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家傲·燈火已收正月半》賞析

這首詞是作者退隱之後定林院生活的一個剪影式寫照。

上片寫一次騎驢春遊,起拍二句點明節令,描繪鍾山春意盎然的景象。宋時元夜燈節,熱鬧異常。蔡絛《鐵圍山叢談》:“上元張燈,天下止三日。”當時收燈後,又有出城探春的習俗,而江南孟春,不同於北方,往往收燈後便已芳草如茵、春意滿野。而鍾山一帶,竹木蔥蘢,萬花競秀,景色更為誘人。“撩亂”,寫出山花爭奇鬥豔,撩惹行人。“燈火已收”而山花滿眼,用筆正所謂掃處還生。這二句,即寫了江寧附近的季候特征,又點出作者居住的山中環境。美景良辰,引逗起詞人覽賞春色的興致,於是筆鋒一轉,由“聞說”領起以下三句,寫洊(jiàn)亭之遊。洊亭鍾山西麓,溪水青青,花木如繡,是作者喜愛遊賞的風景勝地。王安石《馬死》詩李壁注引《建康續誌》雲:“金華俞紫琳清老,嚐冠禿巾,掃搭服,抱《字說》,逐公之驢,往來法雲、定林,過八功德水,逍遙洊亭之上。”“新水漫”,說明是雨後,經春雨洗禮,郊原格外清新。

這裏作者實用以指他所騎的毛驢,亦取其“形段遲緩”之意。作者退居江寧時,神宗賜他一匹馬,後來馬死了,他外出旅遊就騎毛驢。魏泰《東軒筆錄》卷十二載,王安石江寧,“築第於白門外七裏,去蔣山亦七裏,平日乘一驢,從數僮遊諸山寺。欲入城則乘小舫,泛潮溝以行,蓋未嚐乘馬與肩輿也。”這次正是騎毛驢野遊,心閑意靜,恬然自若,什麽升沉得失、堯桀是非,仿佛早拋至九霄雲外,其精神超然塵外。定林寺左右,峰巒複遝,後環屏風,前障桂嶺,其間雲霧繚繞,跨驢繞行山徑,時要通過雲層,故曰“穿雲”。山間穀壑毗連,四周巒嶂如屏,形成不少花木叢生的天然塢堡,如定林寺附近有道士塢,洊亭附近有桃花塢等。

詞人行經此種地帶,不免停轡徜徉,訪勝探幽,故曰“入塢”。才行高岡,又入低穀,故曰“穿雲入塢”。不畏雲霧迷茫,不避穀堐低濕窈深,不計山路崎嶇回環,而去尋訪遊伴,探奇覽勝,一句中連用“穿”、“入”、“尋”三個動作詞,充分表現了詞人一心尋春的濃厚遊興,描繪出他自命“山野之人”的生活情趣。

下片寫僧齋晝寢,詞人遊興已盡,依然回歸山寺,就床而臥。過片另起一意,意脈不斷。上寫遊山,此寫憩寢,事有轉折,故用“卻”字。因為孤身棲居山寺,故要拂拭僧床,撩起白色的帷帳。“僧床”、“素幔”,寫明作者生活清寂雅素,也突出了寄身山寺的生活特點。“千岩萬壑”承上“山南山北”,“春風暖”回應“正月半”。值此東風駘蕩,春光融融,詞人怡然自適的心境也仿佛與大地春色融契而為一,加之遊山的困乏,於是他漸漸沉入靜謐而深穩的夢中。不知何時,山間的一派鬆濤之聲,把他從酣夢中驚醒,抬眼望去,紅日照臨西窗,而詞人的睡意猶未足。煞拍三句寫夢醒。“悲急管”,謂鬆濤猶如急切的笛聲,深山中嗚咽地悲鳴,仍切山林環境下筆,鬆聲帶有作者的感情色彩。

這首寫政治家兼文學家的王安石,野遊尋春與大自然的默契中,得到了心境的恬靜,沉入了暫時的酣眠,然而,一時的心理平衡,卻被四周突然闖入的急切悲涼的鬆濤聲所打破,無怪乎作者起看日光,不能不嫌夢境之短了,這正隱隱透露了作者身雖幽閑而內心並不平靜的精神狀態。全篇即事寫景,全以白描手法勾勒,物象清幽,氣韻蕭散,充滿脂膩粉香的北宋前期詞壇上,這首詞頗有一枝獨秀的風致。

原文《漁家傲·燈火已收正月半》

[宋代] 王安石

燈火已收正月半,山南山北花撩亂。聞說洊亭新水漫,騎款段,穿雲入塢尋遊伴。
卻拂僧床褰素幔,千岩萬壑春風暖。一弄鬆聲悲急管,吹夢斷,西看窗日猶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