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題目是“官街鼓”,主旨卻在驚痛時光的流逝。時間,本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可是詩人刻畫了官街鼓的鼓聲這一藝術形象,把無形變成了有形,把抽象的事物形象化,使讀者感觸到了時光這一無限存在的事物。官街鼓是時間的象征,那貫穿始終的鼓點,正像是時光永不留駐的腳步聲。
詩一開始就描繪出一幅離奇的畫麵:宏觀宇宙,日月跳丸,循環不已;畫外傳來咚咚不絕的鼓聲。這樣的描述,既誇張,又富於奇特的想象。一、二句描述鼓聲,展示了日月不停運轉的驚人圖景;三、四句轉入人間圖景的描繪:宮牆內,春天的柳枝剛由枯轉榮,吐出鵝黃的嫩芽,宮中卻傳出美人死去的消息。這樣,官街鼓給讀者的印象就十分驚心動魄了。它正是“月寒日暖煎人壽”的“飛光”的形象的體現。第五、六句用對比手法再寫鼓聲:千年人事灰飛煙滅,就像是被鼓點“磓碎”,而“日長白”——宇宙卻永恒存在。可秦皇漢武再也聽不到鼓聲了,與永恒的時光比較,他們的生命十分短促可悲。這裏專提“孝武(即漢武帝)秦皇”,是因為這兩位皇帝都曾追求長生,然而他們未遂心願,不免在鼓聲中消滅。值得玩味的是,官街鼓乃唐製,本不關秦漢,“孝武秦皇”當然“聽不得”,而詩中卻把鼓聲寫成自古已有,而且永不消逝,秦皇漢武一度聽過,隻是詩人不能再聽。可見詩人的用心,並非在謳詠官街鼓本身,而是著眼於這個藝術形象所象征的事物——那永恒的時光、不停的逝去。七、八兩句分詠人生和官街鼓,再一次對比:盡管人“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日趨衰老;然而官街鼓永遠不老,隻有它“獨共南山守中國”。這兩句因省略較多,曾引起紛歧的解說。但仔細玩味,它們是分詠兩個對立麵。“君”字是泛指世人,可以包含“孝武秦皇”,卻不一定是專指二帝。通過兩次對比,進一步突出了人生有限與時間無限的矛盾的不可克服。詩寫到這裏,意思似乎已表達得淋漓盡致了。但詩人並沒有就此擱筆,最後兩句突發異想:天上的神仙也不免一死,不死的隻有官街鼓。它的鼓聲與漏聲相繼不斷萬古長存。這裏仍用對比,卻不再用人生與鼓聲比,而以神仙與鼓聲比:天上神仙已死去幾回而隆隆鼓聲卻始終如一,連世人希羨的神仙壽命與鼓聲比較也是這樣短促可悲,那麽人生的短促就更不在話下了。這樣,一篇之中總共包含三層意思。最後神仙難逃一死的想象不但翻空出奇,而且閃爍著詩人對世界、對人生的深沉慨歎和真知灼見。
《官街鼓》反複地、淋漓盡致地刻畫和渲染生命有限、時光無限的矛盾,有人認為意在批判神仙之說。這種評價是很局限的。從詩人李賀生平及其全部詩歌看,他慨歎人生短促、時光易逝,其中應含有“誌士惜日短”的成分。他懷才不遇,眼看生命虛擲,對此特別敏感,特別痛心。此詩藝術上的一個顯著特色是,通過異常活躍的想象,對抽象的時間和報時的鼓點發生聯想,巧妙地創造出“官街鼓”這樣一個象征性的藝術形象。賦無形以有形,化無聲為有聲,抽象的概念轉化為可感的形象,讓讀者通過形象的畫麵,在強烈的審美活動中深深體味到詩人的思想感情。
- 參考資料:
- 1、周嘯天.隋唐五代詩詞鑒賞.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317-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