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開頭兩句:“悠悠雨初霽,獨繞清溪曲。”霽是指雨後或雪後轉晴。久雨初晴,詩人獨自來到清澈的小溪旁,順著彎彎曲曲的溪岸行走。好像是在暗喻他前半生的經曆,如同在綿綿的春雨之中,走過了許許多多的彎路,終於找到“愚溪”這塊“世外桃源”。第三、四句:“引杖試荒泉,解帶圍新竹。”寫他看到荒野中的清泉,忍不住舉起手中的拐杖去試探深淺;並且將自己身上的帶子解下,把那些倒伏的嫩竹捆扶起來。通過對景物的描寫突出自己的行動。似乎是在自我表白:雖然獨自一人被貶到永州,但是他並沒有灰心喪氣,而是利用手中的筆,去試探清泉的“深淺”,什麽毀謗、誣陷與攻擊,統統撇在了腦後;同時,還要對那些後學晚輩之類“嫩竹”,盡力給予關照與扶持。
第五、六句:“沉吟亦何事,寂寞固所欲。”寫他以前經常為了功名利祿之類事情而沉吟不已,白白地浪費了許多光陰;但為了實現“利安元元”的遠大抱負和理想,又懼怕什麽孤獨與寂寞呢?那些東西,本來就是自己應該預料得到的結果。第七、八句:“幸此息營營,嘯歌靜炎燠。”營營是謀求的意思;炎燠是指天氣極熱。這兩句中的“幸”字和“靜”字,特別耐人尋味。“幸”字是“有幸、幸運”的意思。寫他“有幸”來到這裏休養生息,應該大聲唱著歌謠來對付特別炎熱的天氣。“許國不複為身謀”,要為自己的理想和事業去奮鬥,肯定會付出不少的代價。跟屈原以身殉國相比,跟元和元年(公元 806 年)被賜死於貶所的王叔文相比,自己還是非常“幸運”的人。“留得青山在,哪怕沒柴燒”呢?
“靜”字可以看作全詩的“詩眼”。古人說:“淡泊以明誌,寧靜而致遠。”在柳宗元的眼中,愚溪是一個與自己擁有同樣的品質,同樣遭遇的天涯知己。他與它對話,傾訴自己的情懷和不平,從而獲得心理上的暫時平衡和安慰;他有意識地在這人煙稀少的遠僻之地,用“拐杖去試探荒泉的深淺”,扶起“倒伏的嫩竹”,“以 動求靜”;他用一種平和、恬靜的心態,來對待炎熱的“天氣”——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詩中所創設出來的這種寧靜、淡遠的意境,是由於柳宗元對世俗的淡漠;而對世俗的淡漠,來自於佛教的出世思想作用的結果。因而,他能夠心無掛礙,和世俗事務暫時絕緣,本著一種超功利、超現實的心境,從自然中體會到了禪意,又以禪意去體味人生,從而達到了與自然與人生合一的閑散悠然的境界,放下爭逐之心、功利之念,甚至覺得脫離了局促的社會政治樊籬,貶謫南荒對他倒是一件幸事。所以,他覺得必須高高興興地去麵對未來,敢於大聲地唱著歌去迎接“炎夏”的挑戰。
《夏初雨後尋愚溪》,跟他同時期的許多詩文都有所不同,格外豁達、樂觀,不再為自己的處境而煩惱,不再為日後的前程而困擾,給人一種“解脫世俗塵網的束縛、超越人世間煩擾與困惑”的嶄新的精神風貌。他堅持了這種在困境中頑強執著的追求精神,和勇往直前、積極進取的人生態度,才使得困居“南荒”的十年,成了柳宗元生命裏程中嶄新的拚搏時期,鑄就了唐代文學史與思想史上的又一座豐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