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龍說趙太後》勸諫藝術

先秦曆史散文著作《戰國策》,以記敘戰國時期謀臣策士縱橫捭闔的外交鬥爭為主要內容。這些縱橫家們,能說會道,長於論辯說理。其言論,內容精辟,啟人心智,形式巧妙,入情入理,給人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至今,還放射著燦爛的藝術光芒。新編高中教材第一冊入選的《觸龍說趙太後》一文,就是這類散文的代表。細細研讀,其藝術性讓人回味無窮;其思想性使人倍受啟迪。現就文章的語言藝術作簡要分析。

一、避其鋒芒、欲擒故縱

公元前266年,趙惠文王去世,趙孝成王繼承了趙國的王位。因年幼,於是由趙太後執政。此時的趙國,新舊更替,動蕩不安;野心勃勃的秦國又乘機攻趙,連克三座城池。趙國禍不單行,處於危難之中。靠自己的力量無法拒秦,趙太後隻得求救齊國,共同抗秦。而齊國提出條件,讓趙太後幼子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方才出兵。作為母親,趙太後心理的天平傾斜到了個人的私情一邊。國難當頭,群臣心急如焚,竭力勸諫,均遭斥責。趙太後甚至蠻不講理的揚言:“有複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麵!”事情陷入了僵局,“勸諫趙太後”成了一塊難啃的硬骨頭。麵對此情,老臣觸龍自願擔當此任,出麵勸諫太後。太後得知觸龍進見,知道他為勸說長安君做人質一事而來,思想上已有了充分的警惕和準備。她怒氣衝衝,專等觸龍提出此事,罵他個狗血噴頭,吐他一臉唾沫。心裏話:好一個大膽的家夥,竟敢頂風勸諫,自找沒趣。然而,當老臣觸龍邁著急促而蹣跚的步子進見時,太後等來的不是勸諫之辭,而是親切而又溫暖的問候和關心,這使她大為感動,隨之心裏那根繃得很緊的警惕之弦不自覺的放鬆了,怒氣也漸漸消除了。其實趙太後正中了觸龍的欲擒故縱之計,這也是觸龍勸諫策略的第一步。

二、巧妙布陣、誘其上鉤

趙太後怒色少解,但觸龍仍未提及讓長安君做人質一事,而是順著拉家常的線索,向太後提出給自己的小兒子安排差使的請求,以趁自己健在之時為兒子作長遠打算。這就表現出了對小兒子的特別疼愛。這個請求實際上是在向自己的目標──勸諫長安君做人質慢慢靠近,也是繼續誘太後上鉤的關鍵一步。這一請求非但未遭拒絕,而且還引起了太後感情上的同情和共鳴:可憐天下父母心,哪個親人不愛子?於是她爽快答應了。而且她好象找到了同盟,找到了“不讓長安君做人質”的理解者和支持者。她哪裏知道,這實際上是邁進了觸龍的圈套。

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正當兩人就“愛子”問題不謀而合的站到同一戰壕裏的時候,觸龍順勢將話題引向了“誰更愛自己的子女”的論爭,並巧妙的運用激將法:明知太後更愛長安君,卻說她愛燕後甚於長安君。這便又引起了新的爭論,於是觸龍擺出自己的觀點:“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並以太後送女兒燕後出嫁時,擔心女兒的長遠利益的事實,使太後深深認識到:要真心愛子女,就要為子女做長遠打算。太後承認了這一觀點,緊接著,觸龍步步進逼,從趙國的曆史說開去,列舉了一係列反麵的事實:“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候者,其繼有在者乎?微獨趙,諸候有在者乎?”他們都不存在了。這是為什麽呢?於是觸龍順理成章的指明了其中的原因:“豈非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豐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至此,言歸主題已到火候。觸龍便因勢利導、水到渠成的指出了太後的做法:“尊長安君之位,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令令有功於國”的危害。從而也解釋了他認為太後愛長安君不若愛燕後的理由。這樣,就使趙太後陷入了既疼愛長安君,又不讓他出使齊國,為他作長遠打算的這種自相矛盾之中。使她深刻的明白了自己對長安君的愛隻是一種隻顧眼前不顧長遠的溺愛而已,這種溺子驕子就等於殺子。於是,趙太後答應讓長安君出使齊國,觸龍達到了預期的目的,也挽救了趙國。

原文《觸龍說趙太後》

[兩漢] 劉向

趙太後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後不肯,大臣強諫。太後明謂左右:“有複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麵。”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後。太後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後玉體之有所郤也,故願望見太後。”太後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裏,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後曰:“老婦不能。”太後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太後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後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後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後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後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