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龍說趙太後》說話藝術

開口說話,看似簡單,實則不容易,會說不會說大不一樣。古人雲:“一言可以興邦,一言也可以誤國”。蘇秦憑三寸不爛之舌而身掛六國相印,諸葛亮靠經天緯地之言而強於百萬之師,燭之武因勢利導而存鄭於危難,觸龍循循善誘而救趙於水火。言語得失,小則牽係做人難易,大則連及國家興亡,非常重要。下麵就以《觸龍說趙太後》為例,談談說話的藝術。

1、 察言觀色,避其鋒芒。

趙太後剛剛執政,秦國就急攻趙國,危急關頭,趙國不得不求救於齊,而齊國卻提出救援條件――讓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溺愛孩子、缺乏政治遠見的趙太後不肯答應這個條件,於是大臣竭力勸阻,惹的太後暴怒,“有複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麵”。麵對此情此景,深諳說話藝術的左師觸龍並沒有像別的朝臣那樣一味地犯顏直諫,批逆龍鱗,而是察言觀色,相機行事。他知道,趙太後剛剛執政,缺乏政治經驗,目光短淺,加之女性特有的溺愛孩子的心理,盛怒之下,任何談及人質的問題都會讓太後難以接受,使得結果適得其反。所以觸龍避其鋒芒,對讓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的事隻字不提,而是轉移話題。先問太後飲食住行,接著請托兒子舒祺,繼之論及疼愛子女的事情,最後大談王位繼承問題。不知不覺之中,太後怒氣全消,幡然悔悟,明白了怎樣才是疼愛孩子的道理,高興地安排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

2、 關心問候,緩和氣氛。

麵對怒氣衝衝、盛氣淩人的趙太後,首要的問題是讓她能夠心平氣和,平心靜氣,給人以勸說的契機,從而引起她談話的興趣,一步步進入正題。觸龍拜見太後並不難,但見到太後談什麽卻很關鍵。話不投機,三言兩語也許就會被拒之於千裏之外。因此,觸龍反複揣摩太後的心理,選擇了老年人都共同關心的飲食起居話題,先從自己腳有毛病(也許是假的)、不能快走談起,以己推人,關心起太後的身體情況,自然而然,合乎情理。別人發自內心的真誠的問候,老年人同病相憐的真實的感受,讓趙太後冰冷的內心有了一絲的感動,她無法拒絕觸龍提出的問題,於是“色少解”,和觸龍交談了起來。緊張的氣氛得到緩和,談話有了良好的開端。

3、 大話家常,拉近距離。

觸龍和太後接上了話,此時還不能步入正題,因為談話才剛剛開始,太後也隻是“色少解”,此時如果談及人質問題,太後馬上會翻臉不認人,必定會唾觸龍滿麵。但誰都知道,觸龍晉見太後不可能隻是為了問寒問暖,談話還要繼續,怎樣才能讓談話既顯得合情合理,又自然會引到人質問題上呢?觸龍於是想到了人性中最合乎人之常情的一麵――求請安排孩子。自己雖然腳有毛病,太後雖然怒氣衝衝,但為了孩子將來能有一個好的歸宿,進宮求見太後,這是非常自然的。因此,觸龍和太後談起了孩子,拉起了家常,無形之中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使得談話得以繼續,事情向著觸龍預先設計好的方向發展。

4、 投其所好,請君入甕。

應當說,觸龍問候起居、關心孩子,都切中了趙太後的心理,但最能打動趙太後的恐怕不是這些,而是觸龍的一句話,“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孩子是娘的心頭肉,做父母的誰不疼愛自己的孩子呢?趙太後溺愛孩子,眾人皆知,觸龍從請托孩子談起,欲擒故縱,故意誘導趙太後談及“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從而自然引到趙太後疼愛孩子問題上,這一對話深深地打動了趙太後。它道出了趙太後疼愛孩子的事實。此時,作為母親的趙太後的心中也許會湧現出哺養長安君、持燕後踵哭泣、祭祀必祈禱的一幕幕往事。她的思想、感情已完全為觸龍所控製,自然也就完全聽由他擺布了。

5、 曉之以理,循循善誘。

說話技巧再高,它高不過“理”字。《十善業道經》說,“言必契理,言可承領,言則信用,言無可譏”,意思是說,言論一定要合理,要讓別人能接納領受,要有信用,要令人無懈可擊。說話的前提要講一個“理”字,觸龍的話之最終所以能夠讓趙太後欣然信服,願意安排長安君到齊國做人質,關鍵在於他能夠在動之以情的基礎上,以理服人。誰不疼愛自己的孩子,愛孩子就要為孩子考慮的長遠一些,就要讓孩子有立身之本,不要僅僅依靠權勢、父母。站在客觀事實的角度,觸龍步步誘導,旁敲側擊,明之以實,曉之以理,全部對話無一字涉及人質,但又句句不離人質。迂回曲折之中盡顯語言奧妙,循循善誘之餘凸現事情必然。

說話是一門藝術,為人處事離不開說話,要想把話說好,不妨多跟古人學學。

原文《觸龍說趙太後》

[兩漢] 劉向

趙太後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後不肯,大臣強諫。太後明謂左右:“有複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麵。”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後。太後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後玉體之有所郤也,故願望見太後。”太後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裏,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後曰:“老婦不能。”太後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太後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後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後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後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後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