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的主題思想是明確的,即要求統治者能聽取不同意見,而一個人之所以能聽取不同意見,又在於他有自知之明。這是文章的重點。至於齊威王的政績,齊國大治的情況,以及“戰勝於朝廷”的具體經過,雖屬文中應有之義,卻並非作者命意的焦點所在,故僅僅一表而過。
這一主題思想,顯然是《戰國策》的作者總結了封建社會初期統治階級在政權的得失方麵的經驗教訓而得出的結論。從文章的思想性看,值得肯定的地方正在於此。但更值得注意的是作者用以表達這一主題思想的藝術手法。因為文章本身固然對齊威王君臣不無美化之處,但也反映了作者對新興的封建統治階級寄以希望,這才用齊威王和鄒忌作為納諫和敢言的典型人物,並把他們理想化了。這就是文章之所以用浪漫主義表現方法的思想基礎。
這種浪漫主義的表現手法可以用過去評論家的套語予以概括,即前一半是“虛處實寫”,後一半是“實處虛寫”。齊威王從不理朝政到勵精圖治,終於奠定了七雄之一的齊國在東方的強大地位,是史實。他的接納忠言和改惡從善,也是有曆史依據的。鄒忌對齊威王敢於直言進諫,當然也在情理之中。但鄒忌本身,是否對他作為一個美男子果真如此沾沾自喜,而最後又如此之虛懷若穀,從妻、妾、客的重重諂媚阿諛的包圍圈裏鑽了出來,並且敢於現身說法去規勸齊威王,則值得研究考慮。
如果按照正規的文章結構,這篇作品一開頭應該這樣寫:鄒忌為齊威王相,入朝見威王,曰:“臣嚐朝服衣冠而窺鏡……”接著把他的故事敘述完畢,然後接下去再說“臣誠知不如徐公美”那一段。但如果真如此寫,便索然寡味,毫無藝術特色。照這種寫法,把虛構的情節提到文章的開頭來敘述,儼然煞有介事。然後在敘述以後驟接“於是入朝見威王”那一段,把正麵意思交代清楚,既活潑生動又水到渠成,這就是所謂的“虛處實寫”。這是文學作品的藝術誇張,而非曆史的忠實記錄。
文章的後一半寫齊威王的納諫經過,應該實有其事,或者至少是有一定的事實作為依據的。但作者卻把它過分誇大了。因為齊威王的為人即使再差勁,一開始也不能深無是處,以致意見堆成山,使提出批評的人“門庭若市”。而在一周年以後,即使他改惡遷善,也不能一下子就達到聖賢的地步,使人們“雖欲言,無可進者”。可見這不過是作者用高度概括和極度誇張的手法,肯定納諫改過的好處無窮,讓封建統治者意識到這樣做的優越性和有效後果,同時也表達了作者理想化了的君主應該是個什麽樣子。至於齊威王的政績,作者並不想從正麵詳加描述;隻要把一個統治者從諫如流的態度和方式淋漓盡致地寫出,這就已經達到了塑造理想人物描寫理想事件的目的,即使寫得讓人有點不相信也無妨。這就是所謂的“實處虛寫”。這樣,文章前後兩段做到了虛實相生,前麵似實而實虛,後麵似虛而有實,從而收到了強烈的藝術效果。
這篇文章的結構層次也很別致,從頭至尾一直用三層排比的手法來寫。妻、妾、客是三層;“私我”“畏我”“有求於我”是三層;“宮婦左右”“朝廷之臣”“四境之內”的百姓,又是三層。上、中、下賞,是三層;“令初下”“數月之後”“期年之後”,又是三層。這些都是比較容易識別的。再看,鄒忌自以為美於徐公這一事件的發展在時間上是三層:“朝”“旦日”“明日”是也。鄒忌的思想轉變過程也是三層:“熟視之,自以為不如”是第一層,“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是第二層,然後到“暮寢而思之”是第三層,找出了矛盾的焦點。深部事態的發展也是三層:鄒忌現身說法進行諷諫是第一層;齊威王“下令”廣泛征求意見是第二層,最後使鄰近的諸侯國都來入朝,“此所謂戰勝於朝廷”是第三層。當然,作者這樣的寫法不見得深部都是有意的,但我們卻可以從中得到啟發。總之,文章的結構層次很重要,沒有層次不行,層次太多也不行。一般地說,總要注意到結構層次的對稱美,排比作用和遞進(即一層比一層深入)作用。本篇在這方麵確有值得後人借鑒的地方。
此外,這篇文章在敘事進程中對語言和句式的安排也很見匠心。有的敘述,對話有重複有排比,有的變化就大一些,鄒忌與妻、妾、客的三問三答,有詳有略,有重複處,也有小小變化處。總而言之,變中有不變,不變中又小有變化。一味求變,變得無頭緒可循,不合乎我們寫文章的民族傳統;但如果自始至終毫無變化,也會令人乏味。而此篇則恰到好處,既有變化,又令人有軌跡可循。文章的技巧,就是靠這種地方的斟酌推敲。
- 參考資料:
- 1、黃嶽洲、茅宗祥 .《中華文學鑒賞寶庫》 :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5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