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首開頭兩句:“定知玉兔十分圓,已作霜風九月寒。”首句點明中秋。“月到中秋分外明。”這一年中秋,適逢晴朗,所以作者預知月亮會很圓,心情也倍加欣喜。次句寫晴秋的夜晚,風裏帶有霜氣,雖在仲秋,因地近錢塘江入海之口,已有九月的寒意。作者設想在月夜看潮,海濱一定是比較清冷的,而景象一定也更加奇妙。三四兩句:“寄語重門休上鑰,夜潮留向月中看。”作者此時住在郡齋,所以招呼管門的小吏說:“這重門休得上鎖,我將要在月夜看潮呢!”白居易有憶杭州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著潮頭。”(《憶江南》)蘇軾和白居易不同,他要親臨海塘看取潮勢,並在中秋月夜看潮,這興致比白居易的“郡亭枕上看潮頭”顯得更高了。這一首隻是作出看潮的打算,是一組詩的開頭。
第二首前兩句:“萬人鼓噪懾吳儂,猶似浮江老阿童。”連用兩個比喻,描繪潮來的威勢。先寫所聞,次寫所見。怒潮掀天揭地呼嘯而來,潮頭奔湧,聲響洪大,有如萬人鼓噪,使弄潮和觀潮的“吳儂”,無不為之震懾。這第一句中,暗用了春秋時代吳越戰爭中的一個故事。前478年(魯哀公十七年),越國軍隊在深夜中進攻吳軍的中軍,就在戰鼓聲中,萬軍呼喊前進,使吳軍主力於震驚之餘,一敗塗地。作者借用這一戰役越軍迅猛攻堅的聲威,來比喻奔嘯的潮頭,非常形象。在第二句中,作者又用另一個威勢壯猛的比喻,說是怒潮之來,有如當年王阿童統率長江上遊的水軍,浮江東下,樓船千裏,一舉攻下吳都建業(今江蘇南京)。阿童是西晉名將王浚的小名,劉禹錫《西塞山懷古》曾描述他當日的軍威:“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這兩個借喻,都從海潮的氣勢著筆,是實景虛寫,借以開拓人們的想象力。第三四句:“欲識潮頭高幾許?越山渾在浪花中。”是實景實寫。前兩句寫潮勢之大,這兩句寫潮頭之高。“欲識”句故作設問,以引出“越山”句的回答。這潮頭很高,越山竟好似浮在浪花中間了。越山近指吳山和鳳凰山,遠指龕山和赭山,龕山、赭山在蕭山境內對峙,形成海門。在詩人看來,海門在蒼茫浩瀚的潮水中,潮頭似卷越山而去,白浪滔天,怒潮如箭,詩的境界,也如同圖畫一樣展現在人的眼前了。
第三首,抒寫看潮後興起的感慨。作者乘興觀潮,原本是為縱覽海潮的壯觀而來,此刻卻頓起身世之感。他感歎自己由京城調任在外,身世悠悠,渾無定所,和江邊的潮水一樣,潮去潮來起落不定。所以起句說“江邊身世兩悠悠”,以示悠然長往,不知何時能有歸宿。而年華易逝,白發易生,他隻怕長此以往,也像滄海波濤那樣,不時掀起白頭雪浪,自己也要成為“白頭浪裏白頭人”了。第二句,“久與滄波共白頭”,正是在這種情況下產生的感想。後兩句:“造物亦知人易老,故教江水向西流。”作者看到海潮上溯,竟能逼使江水隨潮西流。江水本不能西流,但因不能與潮勢相敵,於是出現西流的情景。作者設想,這可能是造物者體會到人有易老的心情,遂教江水也有西流之日,以示人生未必無再少之時,將來返回朝廷仍然有望。從曆史背景來看,作者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慨,是因為對當時王安石推行新政持有不同的意見。
第四首,是作者以地方官的身份,因看潮而抒發的議論。這首詩包含兩層意思:一是憐借弄潮人的重利輕生,一是諷喻當時朝廷興建水利多不切實際,害多利少,難有成效。前兩句說:“吳兒生長狎濤淵,重利輕生不自憐。”因為弄潮的人,貪得官中利物,他們冒險踏波,常有被溺死的危險。但吳越兒郎,多習於水,狎玩浪潮,不知警戒。雖然當時也曾有旨禁止弄潮,但終不能遏止。作者時為杭州通判,對吳越人的重利輕生,產生憐憫的心情。後兩句詩說:“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作者揭露了當時官府裏的一種矛盾,即一方麵是明令禁止弄潮,一方麵主上又好興水利,好大喜功,不衡量利害得失。導致弄潮者又被吸引到這種水利工程中來,所以朝旨禁斷,絕無成效。這兩句詩的意思是:“東海的海神,倘若知道當代君王的意旨,應該讓海邊鹽鹵之地,一齊變成肥腴的桑田,那麽弄潮人就可以不必再行弄潮,而興辦海濱水利之事,也就可以大顯成效了。”詩句中帶有諷刺的意昧,因為斥鹵變為桑田,一般說來,隻是神話,是屬於不可能成功的事。既然斷難有成,而又興辦不止,則弄潮人的災難,也就難以擺脫。在這組詩中,隻有這兩句含有譏諷。但後來的“烏台詩案”,卻把全詩都係於其內,指控他為謗訕朝廷,禦史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更聯係蘇軾居官時的其他詩作,大肆誣陷,想把作者置於死地,形成了前所未有的詩獄,並累及作者的許多友人。通過此詩,可以了解宋代黨禍冤酷的一個側麵。
在第五首中,作者再次抒發觀潮所得的感想,這首是組詩的最後一章,詩人純從想象落筆。前兩句:“江神河伯兩醯雞,海若東來氣似霓。”是由觀潮想到《莊子·秋水》所寫河伯“望洋興歎”這個故事。“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不見涯涘。”河伯自以為“天下之美為盡在己。”等到他東行至海,著到汪洋浩瀚的大海濤瀾,這才向海神表示自己的渺小。江神倘若東臨大海,也會有同樣的感受。長江大河也都有潮頭。詩人表示如以江河的潮水,和這樣雄偉的海潮威勢相比,那麽江神河伯就像小小醯雞(即蛾蚋),是微不足道的。海若從東方駕潮而來,潮水噴吐,就像虹霓一樣,映著中秋的月色,這怒潮就更為壯觀。詩人這種來自看潮以後的觀感,雖然是以神奇想象的筆思寫出來的,但也是以事實為依據的。後兩句:“安得夫差水犀手,三千強弩射潮低。”詩人感到如此威勢巨大的潮水,要把它壓低下來,使之為人民造福,是非常不易的。詩中說,倘若能得到當年夫差穿著水犀之甲的猛士,用上錢武肅王(錢鏐)射潮的三千強弩,把它射服就範,興許是個好事。
“安得”兩字,表明詩人的願望,也是詩人的想象。這兩句把兩個曆史故事,巧妙地聯係在一起,給人以強烈的印象,“水犀手”的故事,出自《國語·越語》:“今夫差衣水犀之甲者億有三千。”因而戰勝了越國,成為一時的霸主。射潮的故事,出自孫光憲《北夢瑣言》的記載:吳越王錢鏐,在建築捍海塘的時候,為洶湧的怒潮所阻,版築無成。後來錢王下令,造了三千勁箭,在疊雪樓命水犀軍駕五百強弩,猛射潮頭,迫使潮水趨向西陵而去,終於建成了海塘。這故事雖近神話,但說明了“人定勝天”的道理。詩人把夫差水犀軍和錢王射潮兩件事融為一體,雖然引用上稍有出入,但設想是頗為神奇的。詩人為官杭州,也曾在西湖中建成蘇堤,攔阻湖西群山澗壑注入西湖之水,或使停蓄、或使宣泄,使之造福杭州民眾。這說明詩人也重視興修水利,隻不過是從實際出發,而不是好大喜功、害多利少罷了。
這組看潮絕句,波瀾壯闊,氣象萬千,有意到筆隨之妙。在運筆方麵,有實寫,有虛寫;有感慨,有議論;有想象,有願望。淋漓恣肆,不落常軌,體現出蘇軾詩在風格上英爽豪邁的特色。
- 參考資料:
- 1、馬祖熙 等.宋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355-3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