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封建時代,為官者建亭供遊樂本是常事,更何況蘇軾這樣一位為政清廉,崇尚節儉的官吏,斷不會建豪華的麗亭美池。“喜雨亭”不過是一個供休息的場所而已,一個極普通的亭子,然而,蘇軾卻巧妙地將建亭與“喜”與“雨”聯係起來,眼界大開。作者以其靈活多變的筆觸,生發出許多聯想,使文章紆徐委備、立意奇特、耐人尋味。蘇軾新建亭本不足怪,便因與人民優患相關聯,“亭”的價值就非同一般了。全文以此為契機,寫來思路開闊,浮想連翩。通觀全文,作者以“亭”、“雨”、“喜”為線索,把優民之所優,樂民之所樂作為旨歸,熔鑄成章,正是作者匠心獨運之處。
文章開始,蘇軾即以“亭以雨名,誌喜也”依次點出“喜”、“雨”、“亭”三字,格調別致,饒有興味。然而,作者並不急於解釋,暫置懸念,通過講述三個曆史故事:“周公得禾。以名其書”;“漢武得鼎,以名其年月”;“叔孫勝敵,以名其子”,說明這是古己有之,並非虛造,言外之意是作者以“喜雨”二字名亭有前例可循。古來聖君賢人尚且遇喜而名物,後人效仿而行,順理成章。所不同的,隻是“其喜之大小不齊”而已。在文章起始一段,蘇軾重在破題,立懸念和尋根據,既開新穎之格局,又為後文做了鋪墊,是全篇的引子。
第二段,作者依次敘述“亭”、“雨”、“喜”。先敘建亭的時間、經過和目的,而後筆鋒一轉,又言及“雨”亭。分四個層次來寫。首言“是歲之春,雨麥於岐山之陽,其占為有年”,表明這年春天,正待冬麥返青時,下了及時雨,占卜認為這是大吉,預示今年將要豐收,而後,出人意料,竟“彌月不雨,民方以為憂”,正當緊要時節,莊稼急需雨水,而天公不做美,月餘不見雲雨,那些靠天吃飯的百姓心急如焚。過了三個月,“乙卯乃雨”,“甲於又雨”。兩次雨水,雖然可緩解莊稼缺水之急,但並未根除旱情,因此,百姓切盼天降透雨。果然,“丁卯大雨,三日乃止”。甘霖連降三日。旱情頓時解除。“雨麥”之吉,終於迎來了豐收在望的好年景。作者寫雨行文的四層,曲折起伏,前縱後跌,興味盎然,同時也為後文記“喜”做了有力的襯托。喜雨得來不易,上至官吏,下至小民,無不因此而“相與慶於庭”,“相與歌於市”,“相與作於野”,並且“憂者以樂,病者以愈”,呈現一派欣喜若狂的情景。寥寥幾筆勾抹,一幅萬民歡樂圖便展現出來,可謂妙筆生輝,字字如精金美玉。在文章把人們的歡慶推人高潮之時,作者突然調轉筆頭交待一句“吾亭適成”,字雖無多,其組含卻極為豐富深刻。亭成與喜雨同時成為現實,一方麵表明了作者憂國憂民,與民同樂的思想終於感動“上蒼”而得到報償。另一方而又為亭的定名,墊足了充分的理由,亭的建成,恰是作者身為官吏治理有方的象征。這一段在敘述名亭之意時,句句關乎國計民生,款款忱民之心,充盈於字裏行間。
身為鳳翔府判官的蘇軾,驟然間雙喜臨其門。歡樂何以表達,唯表“舉酒於亭上”進行慶賀。文章至此,似乎可以收束,然而作者又另辟蹊徑,於酒席宴上,通過主賓問答來渲染氣氛,以便對“喜”進一步的進行闡發。文章先極言無雨之優,目的在於反襯有雨之喜。主客對答情緒熱烈,人物情態形象通真。末了,蘇軾加以總結,認為官吏個人之喜憂往往與老天有雨無雨相關聯。在透徹地闡明其中因由的同時,回應篇首的“誌喜”和“不忘”。
文章寫完以上三段,作者又迭起一波,“既以名亭,又從而歌之”。以昭其喜之濃烈,同時言明個中道理。最後一段這首歌表現出作者兩種思想。其一,他視珍寶為尋常之物,輕財重農,認為世界上最可寶貴的不是金錢,而是人們安居樂業、豐衣足食,這是國家興旺的極本所在。其二,對於大雨連降三日,作者以樸素唯物主義的觀點,認為既不歸之於太守,也不歸之於天子和造物主,隻能歸之於太空,然而“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唯有歸功大自然的造化。而大自然畢竟“冥冥”,遙遠而不可尋,因而“吾以名吾亭”,以喜雨二字定亭之名。蘇軾能夠不迷信天子和造物主,敢於提出自己的真知灼見,實屬難能可貴。
《喜雨亭記》一反亭台遊記寫法的俗套,集敘述、議論、抒情於一體,交錯並用,可謂運筆生輝,出手不凡。古人雲:“文章無定法,貴在創新”,蘇軾繼承和發揚了這一寫作傳統。此文的一個寫作特點,就是“即小見大,以無化有”。小亭子的建成並非什麽大事,可蘇軾卻把它與人民“喜雨”的大事聯係起來,使本來平凡的新建小亭,身價隨之陡增,而定名之事也就非同尋常了。由此可見即小見大。文入二段,作者把建亭,喜雨、定名的經過均己交待,並未馬上收筆,而是以設想的宴會河答和“喜雨亭”歌又起波瀾,進一步開闊思路,闡述主題。這就籠所謂的“以無化有”。作者豐富的現象力,與上文銜接自然,文筆質樸清新。
此文寫法很有獨創性。文章開始,開門見山,立即點出喜、雨、亭三字。而後又將這三字拆開,增寫成三層意思,用倒寫與順寫,分寫與合寫,實寫與虛寫多種著筆方式構成文章表現主題。筆法獨特,布局精巧。充分體現出作者“隨物賦形”,揮灑自如表現主題的寫作才能。
蘇軾為文“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不可不止”,這篇文章正體現了作者這種寫作風格。以寫雨致喜最後名亭為例,雨麥占吉、彌月不雨、乙卯乃雨、甲子又雨、丁卯大雨,本是枯燥乏味的羅列,為了說明個中因由,上述交待必須要有,所謂的“行”就表現在這裏。沒有“乃雨”、“又雨”、“大雨”的層層蓄勢,行文不到家,下文展開便沒有依托,所以這個過程非有不可。蘇軾精於文字技巧,安排錯落有致,跌宕起伏,有關“雨”的敘述正說明了這一點。根據文章需要,該行者自當行,做到這點似乎要容易些。最難駕馭的莫過於“不可不止”。蘇文中“雨”的來龍去脈交待清楚了,如何與名亭相關聯,關鍵在於怎樣恰當地選擇“停止點”。文中言“雨”而後,又以描寫各階層人民“喜雨”之狀繼其後,尤其妙不可言的是,“憂者以喜,病者以愈”,把喜慶氣氛推人高潮。在萬民慶賀喜雨降臨的濃染之中,蘇軾筆鋒聚轉,信筆帶過“吾亭適成”,不僅銜接自然得體,而且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真可謂多一筆則冗,少一筆則虧,已到了“不可不止”的地步。
- 參考資料:
- 1、關永禮.古文觀止·續古文觀止鑒賞辭典: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1990:693-698
- 2、呂晴飛.唐宋八大家散文鑒賞辭典:中國婦女出版社,1991:1274-1275
- 3、朱一清.古文觀止鑒賞集評(四):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157-1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