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開篇直接展開議論,明確表現詩人的觀點:人生就應該把謀求衣食放在根本上,要想求得自身的安定,首先就要參加勞動,慘淡經營,才得以生存。“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起筆兩句,把傳統文化之大義——道,與衣食並舉,意義極不尋常。衣食的來源,本是農業生產。“孰是都不營,而以求自安?”詩人認為人生應以生產勞動、自營衣食為根本。在詩人看來,若為了獲得衣食所資之俸祿,而失去獨立自由之人格,他就寧肯棄官歸田躬耕自資。全詩首四句之深刻意蘊,在於此。這幾句詩,語言簡練平易,道理平凡而樸素,超越“獲稻”的具體事情,而直寫由此引發的對人生真諦的思考與總結。
“開春理常業,歲功聊可觀。”言語似乎很平淡,但體味起來,其中蘊涵著真實、淳厚的欣慰之情。“晨出肆微勤,日入負耒還。”“微勤”是謙辭,其實是十分勤苦。“日入”,借用了《擊壤歌》“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之語意,加深了詩意蘊藏的深度。因為那兩句之下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山中饒霜露,風氣亦先寒。”寫出眼前收稻之時節,便曲曲道出稼穡之艱難。山中氣候冷得早些,霜露已多。九月中,正是霜降時節。四十六歲的詩人,已感到了歲月的不饒人。以上四句,下筆若不經意,其實是寫出了春種秋收、一年的辛苦。
“田家豈不苦?弗獲辭此難。”稼穡愈是艱難辛苦,愈見詩人躬耕意誌之深沉堅定。詩人對於稼穡,感到義不容辭。這不僅是因為深感“人生歸有道,衣食固其端”,而且也是由於深知“四體誠乃疲,庶無異患幹”。魏晉以降,時代黑暗,士人生命沒有保障。曹操殺孔融,司馬懿殺何晏,司馬昭殺嵇康,以及陸機、陸雲之慘遭殺害,皆是著例。當時柄政者劉裕,比起曹操、司馬,更加殘忍。所謂異患,首先即指這種旦夕莫測的橫禍。再退一步說,為了五鬥米而折腰,在“質性自然”的詩人看來,也是一種異患。
“盥濯息簷下,鬥酒散襟顏。”農村勞動生活過來的人對這幅情景都是親切、熟悉的。詩人是在為自由的生活、為勞動的成果而開心。“遙遙沮溺心,千載乃相關。”詩人不僅是一位農民,還是一位為傳統文化所造就的士人。他像一位農民那樣站在自家屋簷下把酒開懷,可是他的心靈卻飛越千載,尚友古人。長沮、桀溺之心意是說:“天下人都說天下是黑暗的,沒有人可以改變黑暗的現狀,又怎麽能像歸隱之人一樣去歸隱山林。”詩人自言與長沮、桀溺之心遙遙會合,意即在此。所以結筆說:“但願長如此,躬耕非所歎。”但願長久地過這種生活,自食其力,自由自在,縱然躬耕辛苦,也無所怨尤。詩人的意誌,真可謂堅如金石。詩人的心靈,經過深沉的省思,終歸於圓融寧靜。
此詩夾敘夾議,透過收稻之敘說,發舒躬耕之情懷。此詩的意義在於,詩人經過勞動的體驗和深沉的省思,所產生的新思想。這就是:農業生產乃是衣食之源,士人盡管應以道為終極關懷,但是對於農業生產仍然義不容辭。尤其處在一個自己所無法改變的亂世,隻有棄官歸田躬耕自資,才能保全人格獨立自由,由此,沮溺之心有其真實意義。而且,躬耕縱然辛苦,可是,樂亦自在其中。這份喜樂,是體驗到自由與勞動之價值的雙重喜樂。陶淵明的這些思想見識, 晚周之後的文化史和詩歌史上乃是稀有的和新異的。詩中所耀動的思想光彩,對人生意義的堅實體認,正是此詩極可寶貴的價值之所在。
- 參考資料:
- 1、鄧小軍 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547-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