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羅門引·暮霞照水》賞析

陳藏一《話腴》:之趙昂總管始肄業臨安府學,因躓無聊賴,遂脫儒冠從禁弁,升禦前應對。一日,侍阜陵蹕之德壽宮。高廟宴席間問今應製之臣,張掄之後為誰。阜陵以昂對。高廟俯睞久之,知其嚐為諸生,命賦拒霜詞。昂奏所用腔,令綴《婆羅門引》。又奏所用意,詔自述其梗概。即賦就進呈雲:……”進呈的就是以上這首詞。之阜陵”即宋孝宗趙構,阜陵名之永阜陵”,所以南宋人以之阜陵”稱孝宗;高廟即宋高宗趙構,構廟號之高宗”,後人因以之高廟”稱之。趙構退位後居住在之德壽宮”,因而宋人或以之德壽”代稱宋高宗。趙昂的這首詞,是應宋高宗之命而作的,是一首之應製詞”;以詠之拒霜”(即之木芙蓉”,或稱之地芙蓉”、之木蓮”等)為內容,因而它又是一首詠物詞。《話腴》又載:高宗看了這首詞,十分欣賞,不但賞賜給趙昂不少銀絹,還叫孝宗給升了官。

按照過去的慣例,之應製”的作品,往往是為統治者樹碑立傳的,存有較明顯的阿諛奉承的痕跡的。這首詞卻不然。那麽,宋高宗為什麽還對它情有獨鍾呢?

詞的上片集中描繪芙蓉花盛開時的景況,雖顯得有些質實,但詞人筆鋒一轉,逗出幾分空靈。下片寫與美人的對比中,進一步描繪出芙蓉花的形象和神韻。該詞章法嚴密,筆意雅秀,構思精巧。

這首詞的詠物技巧比較高。它處處緊扣住拒霜的特點,多方麵著筆,務求盡善盡美。從拒霜的生長習性上看,它多叢生在水邊潮濕之地,所以詞的起句便說:之暮霞照水,水邊無數木芙蓉。”用之木芙蓉”應之拒霜”,點題;用之水邊”交代其生長習性;用之無數”交代其叢生的特點;用之暮霞照水”作背景烘托,而且這個背景天光水色,色采斑斕,美不勝收。拒霜在秋冬間開花,所以詞中先用之楚天空迥,人立西風”透露出一派秋意,然後在下片中緊接著用之秋色”再次點明秋的季節。著墨更多的是寫拒霜花。詞的上片,寫了三段時間中的拒霜花形象:之暮霞”兩句,是暗寫晚霞映襯下的拒霜花。之暮霞”在這裏既是寫霞,其中也包括著花,隻是花的形象沒有明寫,而是讓讀者從之暮霞”的色彩中去聯想。當然,之暮霞”也可以理解為就是寫花,之暮霞”隻是個比喻,而以之木芙蓉”揭示這個比喻的實體。這裏取前者。之曉來”一句是寫早晨帶露的拒霜花,用之輕紅”略點花的實質形象。拒霜花有粉紅、白、黃等顏色品種,作者這裏隻取粉紅一種。粉紅而經之露濕”,更加嬌嫩,故曰之輕紅”。

之十裏”兩句,是用濃筆重彩正麵寫日轉中天時拒霜花的形象。之十裏”極言其多,承之無數”而來:之錦絲步障”,寫豔陽之下,繁花漂亮無比、簇如屏幕(之步障”即屏幕)。這使讀者想起了王愷與石崇爭鬥豪華的場麵:王愷之作紫絲布步障碧綾四十裏”,石崇則之作錦步障五十裏以敵之”(《世說新語·汰侈》)。這裏則是拒霜花組成的之步障”,而且隨著太陽的轉移,花影也隨之變化,作者用花影的之重重”,再次寫花之多。看來,作者善於選擇描繪的角度。

這三層寫花,筆墨由簡入繁,由側麵烘托而至正麵描繪,然後再加以側麵烘托。但用筆都比較樸實,而且越來越實。作者為了挽救這個危險的趨勢(質實為詞家一忌),把筆鋒一轉,寫出了之向楚天空迥,人立西風”兩句,亦花亦人,筆調一變而為沉著瀟灑而又不乏空靈之氣,遂使全詞風格大變,從而逼近了上乘作品的行列。詞的下片,繼續寫拒霜花,但筆法與上片的正麵下筆完全不同。下片乍看好像寫美人,實際上是通過寫美人而達到進一步寫花的目的,把花寫得完美無缺。過片承之西風”句立意,寫秋色濃於愁,貌似借秋興歎,實際上是引出再次寫花。白居易詩雲:之莫怕秋無伴愁物,水蓮花盡木蓮開。”(《木芙蓉花下招客飲》)所以寫秋愁正是為了引出這個之伴愁物”來。

這個之愁”字來得貼切巧妙,也很重要,其意一直貫串到之教妾若為容”。之寂寞”以下四句,皆寫之粉黛”(即美人)之愁。之寂寞”、之妝慵”以至之惆悵”,皆是其之愁”的情態表現:之施朱太赤”、之教妾若為容”,則是之愁”的原因所在。美人總是要與花爭豔的。這裏,美女們看了拒霜花,自己感到不好打扮了,不施之朱”(紅色)固然不可,而施朱則之太赤”,不管怎樣,總是打扮不出拒霜花的那種粉紅來。之教妾若為容”,是屢經打扮而總不能與花比美的愁歎,所以隻有之妝慵”與之惆悵”了。這幾句雖從杜荀鶴《春宮怨》詩化出,甚至還借用了宋玉《登徒子好色賦》之施朱則太赤”的成句,但寫得卻自有新意。

古典詩詞中總喜歡以花寫美人,如之梨花一枝春帶雨”(白居易《長恨歌》)、之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韋莊《菩薩蠻》)、之一枝嬌臥醉芙蓉”(閻選《虞美人》)等等;美女在花麵前,總想比並一番,而且總有一種穩操勝券的驕傲,如無名氏《菩薩蠻》:之含笑問檀郎,花強妾貌強?”黃簡《玉樓春》:之妝成挼鏡問春風,比似庭花誰解語?”這裏則以美人寫花,並比之下,美人卻甘拜下風,臨鏡不知所措。拒霜花之美,由此可以想見了。這是個很成功的比擬。詞的結句之花易老、煙水無窮”陡轉一筆,一反愁怨可掬的嬌態,別開新意,花光盡而煙水來,以煙水之無窮彌補花的易老,把人引入一個高渺闊大的境界。這種結句,大有雲水迭生、柳暗花明、餘味無盡的優點,正是深得詞家三昧之處。宋高宗也是擅長寫詞的人。這首詞既然有如此多的好處,他看了當然高興。

從詠物詞的發展史上看,這首詞也是值得稱道的。兩宋都有詠物詞,但卻有不同。就總的傾向說,北宋少而南宋多,宋末尤多;北宋詠物詞往往有濃重而明顯的抒情成分,南宋則漸趨冷靜以至隱晦,這當然與其時代氣質有關係,也與詠物詞自身的發展過程密不可分。

這首詞的作者趙昂,處在南宋初期,這首詞也處於詠物詞由北而南的過渡時期中,就詠物與抒情的比重上看,其詠物成分顯然增多,而北宋的借物抒情的特色則明顯減少。應該說,它預示了南宋詠物詞的發展趨勢。這一點,在鑒賞這首詞的時候,也是應當注意的。

參考資料:
1、上海辭書出版社文學鑒賞辭典編纂中心編;唐圭璋,繆鉞,葉嘉瑩,周汝昌,俞平伯,施蟄存等撰寫.唐宋詞鑒賞辭典 唐、五代、北宋 下:上海辭書出版社,2016.01:第1898頁

原文《婆羅門引·暮霞照水》

[唐代] 趙昂

暮霞照水,水邊無數木芙蓉。曉來露濕輕紅。十裏錦絲步障,日轉影重重。向楚天空迥,人立西風。
夕陽道中。歎秋色、與愁濃。寂寞三千粉黛,臨鑒妝慵。施朱太赤,空惆悵、教妾若為容。花易老、煙水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