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讀這首詞,都會有不同的感悟。這首詞首先給人的感覺是淒清、悲涼、壯闊、深沉,還有些傷感。而就在這悲涼、傷感中,有悲壯的英雄氣在回蕩著。
“塞下秋來風景異”,劈頭一句,作者就把我們帶到了一個特殊的環境。時間是秋天,地點在邊塞。風景呢?沒說好,也沒說壞,隻說了一個“異”。“異”在哪裏呢?且聽下文:
“衡陽雁去無留意。”衡陽雁去是雁去衡陽的倒裝;古人相傳,北雁南飛,到衡陽而止。衡陽城南有回雁峰,樣子很像回旋的雁。“秋來”,滿目蕭條;“風景”越發“異”得難忍,所以雁兒毫不留戀地非飛走不可。這裏表麵寫的是雁,實在寫人。即連大雁都不願在這兒呆下去了,更何況人?但是,邊塞軍人畢竟不是候鳥,他們卻堅守在邊塞。
下麵三句,寫的就是“雁去”後的情景。
“四麵邊聲連角起”,“邊聲”,指邊地的風號、馬鳴、羌笛之聲。這是寫聲音的,這聲音富有邊塞地區的特色。李陵《答蘇武書》中的“側耳遠聽,胡笳互動,牧馬悲鳴,吟嘯成群”,可作注釋。然而,範仲淹在這裏卻更有一層深意,那就是“連角起”。角,是古代軍隊裏吹的樂器。“四麵邊聲連角起”,就是軍中號角吹動,四麵八方的邊聲便隨之而起。在這裏,作者是把軍中的號角作為主體來寫的,它帶動著邊地的一切聲音。這就是說,邊地“雁去”了,邊地的駐軍沒去;不但沒去,而且用他們的號角,與邊地的人民緊緊相連。這聲音也許有點單調,甚至有點悲涼,但壯闊,充滿力量。
“千嶂裏,長煙落日孤城閉”是上闋的結句,突出地表現出邊塞的安穩和牢固。“千嶂”,是寫山勢,層巒疊嶂,猶如巨大的屏風。“長煙”,是炊煙和暮靄所形成的一片霧氣。在“落日”中,邊地的孤城及時地把城門關上了。“城”是孤的,但有“千嶂”環繞,“長煙”籠罩,“落日”照耀,就不顯得那麽孤獨無靠。它是堅固的,結實的,嚴陣以待的。然而,城的堅固與否,更重要的還在於把守它的駐軍。因此,在詞的下闋,作者就把邊防軍人推向畫麵中心,集中筆墨表現他們的思想感情。
“濁酒一杯家萬裏,燕然未勒歸無計。”這句是全詞的核心,是它的靈魂所在。邊塞軍人一邊飲著濁酒,一邊思念著家裏的親人和家鄉的一草一木。這不但是合情的,而且是合理的。所謂合情,就是這些軍人到了晚間,思家、思鄉之情就愈加濃烈。這符合生活的真實,令人信服。所謂合理,就是正因為他們熱愛家鄉,所以他們才更熱愛祖國,他們也就不會像雁那樣“無留意”地飛走,而是堅守在崗位上。不隻堅守,他們並不滿足於堅守,他們還盼望著打仗,出擊打勝仗。因為隻有這樣,國土才能完整,邊塞才能鞏固,邊防軍人才能回到自己可愛的家鄉。因此,接下來的“燕煙然未勒歸無計”七個字就有著深刻的含義了。
“燕然”,指燕然山,就是今天的杭愛山。“勒”,刻的意思。據《後漢書·竇憲傳》記載,公元89年,東漢將軍竇憲打垮匈奴進犯,乘勝追擊,“登燕然山去塞三千餘裏,刻石勒功”而還。所以“勒石燕然”就成了勝利的代名詞。“燕然未勒歸無計”,意思就是抗敵的大功還沒有完成,回家的事就不能去計議了。這個“計”字很重要,它是計議、打算的意思,可見邊防軍人不回家是主動地、自覺的。若是把它理解為計策的“計”,那邊防軍人的不能回家就成為被動的、無奈的了。這樣理解,對邊防軍人的形象,對全詞的意境就都有損害。
“羌管悠悠霜滿地”,承上啟下,進一層強調邊防軍人想家思鄉的情緒,並由此而寫出全體將士憂國的情狀和感慨。
“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人為何不能成寐?將軍已經白發蒼蒼為何還在服役?年輕的兵士為國守邊為何還要落淚?這裏有悲的成分,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憂,是怨,是憤憤不平。他們憂慮國家的安全,抱怨朝廷無人整頓武備,更為當局沒有一個正確的方針政策而憤懣,以致邊防軍人久住“塞下”,將老,卻不能退休家園,兵少,卻不能與妻子團圓。
從《漁家傲》全詞來看,應當說,情調是悲壯的,感情是強烈的,它是一首古代邊防軍人之歌,以其英雄氣概扣動著曆代千萬讀者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