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工部蜀中離席》賞析

此詩乃詩人於宣宗大中六年時所寫,當時李商隱要離開成都,返回梓州,於是在餞別宴席上寫下此詩。詩歌描繪了戰亂時候與朋友惜別的感傷,同時也表達了詩人憂國憂民,感時傷勢的思想感情。而且,該詩是李商隱模仿杜甫的風格所寫的詩,《唐賢清雅集》中點評“此是擬作,氣格正相肖,非但襲麵貌者”。

“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幹戈惜暫分。”這句的前半句泛言人生離別的普遍和平常,讓讀者在詰問中有所思考:人生有多少悲歡離合,個人的命運又是怎樣身不由己。詩人雖然有著無盡的感歎,但是調子並不悲傷。細細體味,詩中還隱含著這樣的意思:既然人生離別在所難免,不如以曠達處之。後半句筆鋒一轉,轉到“世路幹戈”這個大背景上,道出在幹戈中離別的沉重感傷,思路跳躍奔騰,“大開大合,矯健絕倫”。如此讀來,不僅曲折頓挫、氣勢雄放,而且自然地引出下文的傷時感世之情,可謂落筆不凡。

“雪嶺未歸天外使,鬆州猶駐殿前軍”,這兩句緊承上文的“世路幹戈”,寫出了當前的動蕩局勢。當時唐王朝和吐蕃、黨項經常發生邊境爭奪戰爭,朝廷屢派使者處理邊境事宜,局勢緊張,動蕩不安。然而詩人並未將劍拔弩張的戰爭場景白描出來,而是從側麵含蓄地指出時局的紛亂:使者久久未得回歸,可見矛盾一直沒有得到解決,局勢非常不穩定;而邊境處有大軍駐紮,也足以想象局勢的一觸即發。這兩句詩氣象闊大,感慨深沉,不僅簡潔醒目地勾勒出西北邊境曆年戰亂的緊張局麵,更飽含著詩人無限憂國傷時之情。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這兩句從時事轉入眼前:宴席上,醉客不斷地向醒客敬酒;遠處的江麵上,晴雲夾雜著雨雲,也不知道天氣會如何。看著人們隻顧互相勸酒,詩人不免感慨萬端。詩人用“醉客"來指餞行席上的醉者,同時暗喻其為渾渾噩噩、不關心國事的庸碌之輩。此處是暗用了《楚辭·漁父》屈原的詩句:“舉世皆濁而我獨清,眾人皆醉而我獨醒。”此時此刻,有誰能夠理解自己憂國傷亂的心情呢,這些憂慮隻能自己慢慢地咀嚼了。

“晴雲”、“雨雲”也不僅僅是指天氣的變幻不定,更是比喻社會局勢的動蕩不安,透露出詩人的無限憂慮。該句中“醉客”對“醒客”,“晴雲”對“雨雲”,不僅造句工整巧妙,富有音韻之美,更是運用了一語雙關的修辭手法,因此顯得意義豐厚。除此以外,這還是“當句對”,即不但上下旬互相對仗,而且每句當中又自為對仗。這種手法始創於杜甫,如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的“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但成熟、定型卻在李商隱,他的詩歌中有大量的類似之作,如“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又無人”,“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幹”等,都用了這種手法。

“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末聯緊扣“蜀中離席”的詩題,話題仍回到餞別。有人說這是主人留客之語,如此美好的成都生活,何忍遠離。但是實則“美酒”、“卓文君”這些陳述,看似寬慰或向往美好的生活,卻是反襯詩人生活漂泊,家國無依的沉重心情。同時又暗指時事堪悲,一些人卻沉迷於於酒色,流連忘返,著實讓人不齒。從表麵看是讚美,但實際上蘊含著詩人對“醉客”的婉諷。另外,在最後一句中用上卓文君這個典故,也隱約表達了詩人希望在仕途上被重用的思想感情。

全詩看來,詩歌體現了李商隱關懷國事,憂慮時局的政治熱情。詩人以矯健淒婉的筆力表達了一種深沉凝重的思想。詩歌的藝術也頗顯精密,世路幹戈,朋友離別是總起,下麵寫“幹戈”而感傷時勢,接著寫“離群”而感傷別離,結尾卻因濃重的憂時情懷而超越了個人的離群之別。全詩脈絡精細,變化重重,頗具韻味。這也是李商隱極意學習杜詩的地方。

王安石曾指出,唐朝人學習杜甫而真正得到杜詩神韻的就隻有李商隱一人而已。李商隱在該詩中把時事之感融人酬答唱和之中,將抒情、敘事緊緊融合在一起,氣勢宏大,情韻深厚,筆力雄健,結構上參差錯落,富於變化。詩的風格沉鬱頓挫,蒼勁雄邁,與杜甫晚年的七律,如《恨別》、《登樓》、《秋興八首》等詩很相近,而與詩人描寫愛情的《無題》那種隱微幽深、淒婉動情的風格大有不同。不過,李商隱此詩,並非單純的模擬,更有自己的特色,詩歌中融入了較多的個人身世之感。其體情之入骨,用情之深摯,是他一以貫之的風格。

參考資料:
1、武略.《中國古典詩詞精品賞讀 李商隱》.北京市:五洲傳播出版社,2005.10:91-93

原文《杜工部蜀中離席》

[唐代] 李商隱

人生何處不離群?世路幹戈惜暫分。
雪嶺未歸天外使,鬆州猶駐殿前軍。
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
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