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群芳鬥豔的花季裏,被譽為國色天香的牡丹花總是姍姍開遲,待到牡丹占斷春光的時候,一春花事已經將到盡期。曆代多愁善感的詩人,對於傷春惜花的題材總是百詠不厭。而白居易《惜牡丹花二首》卻在無數惜花詩中別具一格。人們向來在花落之後才知惜花,這組詩第一首卻一反常情,卻由鮮花盛開之時想到紅衰香褪之日,以“把火”照花的新鮮立意表現了對牡丹的無限憐惜,寄寓了歲月流逝、青春難駐的深沉感慨。
全詩雖然隻有短短的四句,但文氣跌宕回環,語意層層深入。首句開門見山,點出題意:“惆悵階前紅牡丹”,淡淡一筆,詩人的愁思,庭院的雅致,牡丹的紅豔,都已曆曆分明。“惆悵”二字起得突兀,造成牡丹花似已開敗的錯覺,立即將讀者引入惜花的惆悵氣氛之中。第二句卻將語意一轉:“晚來唯有兩枝殘。”強調到晚來隻有兩枝殘敗,讀者才知道滿院牡丹花還開得正盛。“唯有”、“兩枝”,語氣肯定,數字確切,足見詩人賞花之細心,隻有將花枝都認真數過,才能得出這樣精確的結論,而“唯有”如此精細,才見出詩人惜花之情深。這兩句自然樸質,不加雕飾,僅用跌宕起伏的語氣造成一種寫意的效果,通過惜花的心理描繪表現詩人黃昏時分在花下流連忘返的情景,情篤而意深。
既然滿院牡丹隻有兩枝殘敗,似乎不必如此惆悵,然而一葉知秋,何況那還是兩枝。詩人從兩枝殘花看到了春將歸去的消息,他的擔心並非多餘。“明朝風起應吹盡”,語氣又是一轉,從想象中進一步寫出惜花之情。明朝或許未必起風,“應”字也說明這隻是詩人的憂慮。但天有不測風雲,已經開到極盛的花朵隨時都會遭到風雨的摧殘。一旦風起,“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豔散隨風”,那種淒涼冷落實在使詩人情不能堪。但是詩人縱有萬般惜花之情,他也不能拖住春天歸去的腳步,更不能阻止突如其來的風雨。古人說過:“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古詩十九首》)那麽,趁著花兒尚未被風吹盡,夜裏起來把火看花,也等於延長了花兒的生命。何況在搖曳的火光映照下,將要衰謝的牡丹越發紅得濃豔迷人,那種美麗而令人傷感的情景又自有白天所領略不到的風味。全篇詩意幾經轉折,詩人憐花愛花的一片癡情已經抒發得淋漓盡致,至於花殘之後詩人的心情又會如何,讀者也就不難體味了。
第二首詩自注說是寫在“新昌竇給事宅南亭花下”。兩首詩的題材完全一樣的,都是“惜”牡丹花,但是切入的角度卻又有所不同,前一首“晚來唯有兩枝殘”,是碩果尚存,而這一首卻已是敗蕊殘花,一片狼藉,看上去簡直有點慘不忍睹了。詩是這樣開頭的:“寂寞萎紅低向雨,離披破豔散隨風。”當牡丹盛開之時,當然不會被冷落,可是一旦花期過後,真的到了花萼低垂、冷雨蕭瑟、花瓣飄落、隨風飛散之際,就不會有人前來讚賞她曾有的富貴嫵媚,或者關注她如今的淒涼處境。白居易用兩個字“寂寞”,一語中的地道出了這其間的不幸。前一首以“惆悵”領起,說的是白居易惜花的無奈感受,這一首用“寂寞”開篇,點出了落花的冷落處境。這是一種真正護花使者才會有的境界,而絕不是那些附庸風雅、追隨時髦者所能想象和體會的。詠物詩寫到這個份上,其實已經是在借詠物而言誌了,也許世界上什麽時候都不會缺少錦上添花的善行,可是真正需要的卻往往是無人喝采的雪中送炭呀。
接下來的兩句詩,“晴明落地猶惆悵,何況飄零泥土中。”具體細微地刻畫了風雨過後落紅滿地的景象,用的是一種欲擒故縱、欲說還休的表現手法,極盡強調、渲染之能事。先說哪怕在是風和日麗的情況下,開敗的牡丹隨風飄落也會令人感到無比惆悵,進而強調眼前所見,當初在枝頭上或含苞待放,或笑靨迎人的花瓣已經不但開敗,“何況”又紛紛“飄零”在風雨過後的“泥土中”,那種慘狀,那份淒涼,隻要是有一分愛花的心思,哪怕是石頭人見了也要落淚了,更不要說白居易麵對此景又該做何感想了,這實在是他無從表達也不忍明說的。詩歌也就在這種讓人不忍卒讀的情緒中,黯然而止了。
白居易此組詩一出,引起後人爭相模仿,李商隱的《花下醉》:“客散酒醒深夜後,更持紅燭賞殘花。”在殘花萎紅中寄托人去筵空的傷感,比白居易的詩寫得更加穠麗含蓄,情調也更淒豔迷惘。而在豁達開朗的蘇軾筆下,與高燭相對的花兒則像濃妝豔抹的美女一樣嬌懶動人:“隻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海棠》)惜花的惆悵已經消融在詩人優雅風趣的情致之中。這兩首詩曆來更為人們所稱道,但後人藝術上的成功是由於擷取了前人構思的精英,因此,當讀者陶醉在李商隱、蘇軾所創造的優美意境之中的時候,也不應當忘記白居易以燭光照亮了後人思路的功勞。
- 參考資料:
- 1、葛曉音 等 .唐詩鑒賞辭典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3 :884-88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