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漉篇》賞析

《獨漉篇》原為樂府“拂舞歌”五曲之一,古辭以“刀鳴削中,倚床無施。父仇不報,欲活何為”,抒寫了汙濁之世為父複仇的兒女之憤。

“獨漉水中泥”,“獨漉”在今河北,傳說它遄急浚深、濁流滾滾,即使在月明之夜,也吞沒過許多行人。此詩首解先以憎惡的辭色,述說它“水濁不見月”的汙濁,第三句“不見月尚可”,又在複遝中遞進一層,揭出它“水深行人沒”的罪惡。這“獨漉”水大抵隻是一種象征:詩人所憤切斥責的,其實就是占據了長安,並將“河北”諸郡以汙濁之水吞沒的安祿山叛軍。他們正如肆虐河北的獨漉水一樣,暗了天月,吞噬了無數生靈。

接著由紛亂的時局,轉寫詩人客中飄泊、報國無門的孤憤。當中原深受罹亂時,詩人正孤身一人,飄泊在東南。眼看著“越鳥南來”、“胡雁北渡?”,詩人心中不勝悲哀:那鳥雁飛歸的北方,正是河山拱衛的京師所在。而今陷於叛軍的鐵蹄之下,自己卻隻能避難客中,這實在是最令詩人痛苦的。“我欲彎弓向天射”一句,就是在這痛苦心境中激發的“射天”奇思。它與“撥劍四顧心茫然”一樣,表達了一種無可發泄的苦悶。但彎弓射天,又怕誤傷了空中的鳥、雁,徒然使它們中道折翮、失卻歸路,這真叫人左右為難。眼望月下的樹影,偶有落葉在風中飄墜,詩人不禁一聲長歎:“客無所托,悲與此同”——他正如這風中落葉一樣,飄蕩無主。

自“羅帷舒卷”以下,詩境陡轉:四野萬籟俱寂,詩人卻還獨佇空堂,他究竟在等待著誰?門邊的羅帷忽然飄拂起來,仿佛有人正披帷而入。詩人驚喜中轉身,才發現來客隻有清風。隨著羅帷之開,月光便無聲“直入”,正如豪爽的友人,未打招呼便闖了進來——然而它隻是月光的“無心”造訪,根本無深意可解。這四句從清風、明月的入室,表現詩人似有所待的心境,思致妙絕。而且以動寫靜,愈加將詩人客中無伴的寂寞,襯托得孤寂冷落。

詩人所期待的,就是參與平叛、為國雪恥之用。

“龍泉雄劍”此刻就掛在壁間。它如同古帝顓頊的“曳影之劍”一樣,當“四方有兵”之際,便震響“龍虎之吟”,意欲騰空飛擊。令人傷懷的是,它卻至今未有一吐巨芒、斷其犀、象之試。這雄劍的命運,正是詩人自身報國無門的寫照。國之壯士,豈忍看著它空鳴壁間、“鏽澀苔生”一股怫鬱之氣在詩人胸中盤旋,終於在筆下化為雄劍突發的嘯吟:“國恥未雪,何由成名?”筆帶憤色,卻又格調雄邁,顯示的正是李白悲慨豪放的本色。此詩末解,就於寶劍的嘯吟聲中,突然翻出了“神鷹”擊空的雄奇虛境。據《幽明錄》記,楚文王得一神鷹,帶到雲夢澤打獵。此鷹對攻擊凶猛的鴟、鳶毫無興趣,而竟去攻擊九天巨鵬並將之擊落。此詩結句所展示的,就是這神鷹擊天的奇壯一幕。而決心為國雪恥的詩人,在天之東南發出了挾帶著無限自信和豪情的聲音:“為君一擊,鵬搏九天!”這聲音應和著掛壁雄劍的“龍吟”之音,響徹了南中國。它預告著詩人飄泊生涯的終止——他將以“鵬搏九天”之誌,慨然從軍,投入平治“獨漉”、驅除叛軍的時代風雲之中。

此詩共分六節(樂曲的章節),初讀起來似乎“解各一意”、互不相屬,其實卻是“峰斷雲連”、渾然一體。從時局的動亂,引出客中飄泊的悲憤;從獨佇空堂的期待,寫到雄劍掛壁的嘯吟;最後壯心難抑、磅礴直上,化出神鷹擊天的奇景。其詩情先借助五、七言長句盤旋、摩蕩,然後在勁健有力的四言短句中排宕而出。詩雖作於詩人五十六歲的晚年,而奇幻崢嶸之思、雄邁悲慨之氣,就是與壯年時代的名作《行路難三首》、《夢遊天姥吟留別》相比,亦更見其深沉而一無遜色之憾。

參考資料:
1、潘嘯龍 等.唐詩鑒賞辭典補編.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1990:132-134

原文《獨漉篇》

[唐代] 李白

獨漉水中泥,水濁不見月。
不見月尚可,水深行人沒。
越鳥從南來,胡鷹亦北渡。
我欲彎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歸路。
落葉別樹,飄零隨風。
客無所托,悲與此同。
羅幃舒卷,似有人開。
明月直入,無心可猜。
雄劍掛壁,時時龍鳴。
不斷犀象,繡澀苔生。
國恥未雪,何由成名。
神鷹夢澤,不顧鴟鳶。
為君一擊,鵬摶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