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獨遊曲江》賞析

劉熙載《藝概·詩概》獨推李商隱詩“深情綿邈”,這首悼念所愛者的小詩便是一篇很有代表性的佳作。

此詩前二句寫荷葉的“生”與“枯”,暗示人生的變化;後二句感歎盡管自己此身尚存此情長在,無奈逝者已矣,格調無限淒惋,將前兩句所蘊含的綿綿深情推向無以複加的新境。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詩一開頭就用緩慢沉重的語氣喃喃訴說起作者內心的憾恨。上、下句七字中有四字重複,類似的字句重用令人想起其七絕名篇《夜雨寄北》中關於“巴山夜雨”的吟詠,讀來自有回環往複、似直而紆的情韻。這兩句賦中寓比,把無情的曲江荷葉化為有情之物,仿佛荷葉的春生、秋枯都與詩人的哀思有關。句中春生、秋枯,恨生、恨成映襯對比,更豐富了詩的內涵。這樣,詩的前半從語氣、字句、修辭、寫法諸方麵無不恰到好處地表達出悼亡的沉痛感情。

類似情事在義山的悼亡詩中頗有可印證者,取以參讀有助於對此詩內容旨意的理解。《房中曲》雲:“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大中三年(849)春,王氏已患病。時義山因府主鄭亞被貶,罷桂管幕職落魄返京。夫妻久別重逢,無語凝噎。了解義山長年飄泊,依人作遊的經曆,自會對其詩中“春恨生”的含意有較具體切實的理解。第二年,詩人為生計所迫,又不得不奔波千裏,到徐州盧弘止幕府。《房中曲》又雲:“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大中五年(851)春,義山徐幕罷歸,補太學博士,在京與愛妻一起度過最後幾個月的光陰。不幸王氏於秋天病歿。“柿葉翻時獨悼亡”、“秋霖腹疾俱難遣,萬裏西風夜正長”這些悼亡詩名句,正可說明其“秋恨成”所指為何。“人世死前惟有別”,義山伉儷情深,卻為著仕途生計夫妻常常在分離中,王氏遽爾病逝,這給詩人留下多大的憾恨。隻有知人論世,才能比較確切地把握其中敘事抒情的內容。

“深知身在情長在”一句無限淒惋,將前兩句所蘊含的綿綿深情推向無以複加的詩境。如此一往情深的悼亡語,正如其作於東川的《屬疾》詩所雲:“多情真命薄,容易即回腸。”他也隻不過暫存人世,最為傷心的是常常觸緒成悲,哀思難禁。不過,這一句顯得更為沉痛哀絕,唯《無題》詩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的至情之語可以仿佛。詩情亦由此臻於極至的境界。

前三句是至情語,結句則新境再展,轉用婉曲語作收。又值幕秋之時,衰病垂幕的李商隱獨遊曲江,聞聲起哀,觸景傷情。“悵望江頭江水聲”,他似乎在悵望水聲,而不是在聽水聲。表麵的視、聽錯亂,深刻地反映了他內心的悵恨茫然。通感所謂聲入心通,這裏正說明其聽覺、視覺、感覺的交融溝通。詩人所視、所聽並不真切,唯是思潮翻騰,哀痛難忍。曲江流水引起他前塵如夢的回憶,往事難追的悵恨,逝者如斯的歎息。詩戛然而止,卻如曲江流水有悠悠不盡之勢。

本詩文字上的重複使詩歌具有一種民間歌謠的格調,和回環反複的音調之美。詩以荷葉的生與枯象征情感和人生的變化,訴說自己直到死亡才會消失的愛。結尾以景結束,以靜靜流逝的江水象征已經逝去的往事。

參考資料:
1、陳永正 .李商隱詩選譯 .成都 :巴蜀書社 ,1991 :222-223 .

原文《暮秋獨遊曲江》

[唐代] 李商隱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