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車行》賞析

這首詩通過一對災民夫婦推小車流浪情景,生動地勾勒了一幅悲慘的明末流民圖,表現詩人對災民的深切關注和同情。這首詩采用新題樂府形式,以白描手法真實而簡練地刻畫了一對災民夫婦形象,悲切淒慘,哀哀動人。

這首詩是作者導演的一幕饑民流離劇: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通向前台,已是薄暮時分,遠遠望去,從黃塵紛揚的路上,出現了雜遝而來的獨輪車。全台靜默,隻聽見車輪轆轆之音由遠而近,終於有一輛來到了前台——分明是一對疲憊不堪的夫婦,女的在前拉扶車把,男的在後勉力推行,車上大抵是些鍋盆、鋪蓋之類,自然還有幾個麵呈菜色的小兒女,這就是開篇三句展現的景象。“班班”敘小車之多,可知流離者非止一家。向“晚”而“黃塵”未歇,正是久旱不雨所造成的。寥寥幾句,展示饑民流亡景象,宛然如在目前。

接著三句,可以視為這對夫婦的淒惶唱歎。“出門茫然何所之?”詠歎當日離家情狀:瞻念前路,旱情茫茫,離家出走,又能逃往何處。“青青者榆療吾饑”,歎息夙行夜宿,沿途竟無粒米進肚,隻能采食榆葉充饑。榆葉橢圓而小,故能抵禦久早。“願得樂土共哺糜”,則暗用了兩個典故:一是《詩經·魏風·碩鼠》,有“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汝),莫我肯顧。逝將去女(汝),適彼樂土”之語,譏刺統治者“重斂”,害得百姓紛紛逃亡,欲尋找一片“樂土”安居;二是漢樂府《東門行》,敘饑寒交迫的城市貧民鋌而走險,妻子啼哭牽衣勸阻,有“他家但願富貴,賤妻與君共哺糜”之語。詩人巧妙地將兩者融為一句,含蓄地指明:饑民之流離,豈止旱災所致,更有統治者橫征暴斂之故。若非如此,則家存蓄積,又何懼眼前之旱。而這對夫婦所企望的“樂土”,又不過是求得一點薄粥(糜)糊口而已,可見願望之低微。

隨著出現的,是一個“喜劇”式場景:“風吹黃蒿,望見坦堵,中有主人當飼汝。”蒿而稱“黃”自然也幹枯了,不過,它們大約長得較高,一度擋住了視線,恰好一陣晚風吹來,終於讓這對夫婦“望見”,前方竟有一帶院牆。此句一本作“風吹黃蒿見坦堵”,施蟄存先生以為“有一‘望’字較佳”,大約帶有無意中望見的驚喜意味,更覺傳神。

“中有主人當飼汝”,便是“望見坦堵”後的微妙對白:既是院牆,想必是村巷、人家。雖然他們也未必寬裕,但給口稀湯喂你,大約總不是奢望吧。一個“汝”字點明,說話者當是在前的婦人,而且從慈母心理上說,這“汝”亦應指車上顛簸已久、饑腸轆轆的小孩而言。全詩至此似乎透出了一線光亮,連那台上的“燈光”,也仿佛柔和了起來。

“叩門無人室無釜”,則是整個劇情的轉折。隻是在舞台上,應該伴有一連串動作:先是夫婦奔到垣前,然後是怯生生地逐家“叩門”,但毫無反應;隨手一推,門競沒有上栓,“吱呀”一聲推開,夫婦倆踏進門檻左顧右盼,最後相顧愕然:偌大一個村巷,竟然空無一人。不僅空無一人,就連一個舉炊做飯的釜鍋也不存——顯然他們也因絕糧,而家家戶戶逃亡了。這結局是出乎意料的,卻又意味深長。走到哪裏,都是村巷空空,可見“饑民流離”狀況很普遍。

幕布是在這對夫婦“躑躅空巷淚如雨”中落下的——他們攜兒帶女,從“黃塵”中掙紮而來;在“望見坦堵”的時刻,也曾萌發過一線希望;而今希望全已破滅,還能到哪裏。村巷空寂無聲,暮色中惟聞這對可憐夫婦的嗚嗚涕泣之音;作為回應的,隻有那身處黃蒿中小兒女的驚惶呼喚。

這首詩,采用的是樂府民歌式的敘事體,這類敘事之作,大多篇製短小,結構卻別具匠心,往往大刀闊斧刪去背景,甚至也不交待來龍去脈,隻截取其中最重要的一個片斷或一幕場景,以傳神的人物對話和細節刻畫,表現驚心動魄的社會現實。

《小車行》是陳子龍自作的“新樂府”,從精神到手法,都繼承了樂府民歌的優秀傳統。但於繼承之中,又有創新:在表現一對夫婦的流離情狀時,還注意勾勒“班班”眾車的背景和氛圍,這就起到了以一概百、以少見眾的效果;在簡略的情節發展中。也有景物描寫和情節轉折,便在短製中翻出了波瀾;最後以“躑躅空巷淚如雨”收結,留不盡淒愴於詩外,又帶有抒情詩的意味。

參考資料:
1、周嘯天.元明清詩歌鑒賞辭典:商務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11:667-669

原文《小車行》

[明代] 陳子龍

小車班班黃塵晚,夫為推,婦為挽。出門茫茫何所之?
青青者榆療吾饑。願得樂土共哺糜。
風吹黃篙,望見牆宇,中有主人當飼汝。
扣門無人室無釜,躑躅空巷淚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