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產告範宣子輕幣》鑒賞

文章開頭先交待了子產寫這封信的背景。當時晉國為盟主,負宣子(士匄)為中軍將,主持晉國政事。在負宣子執政時,加重征收諸侯對晉國貢獻的財物。鄭國也以此為患。公元前549年2月,鄭簡公到晉國朝會,鄭大夫子西陪同前往,子產讓子西捎帶書信,以勸告負宣子。

信的開頭故作危激之論:“您治理晉國,四鄰的諸侯沒有聽說您有什麽美德,隻聽到了您加重了各國繳納的貢物,我對此感到困惑不解。”子產作為小國的大夫。寫信給盟主國的執政竟然如此不客氣,指出負宣子執政時“不聞令德”,“而聞重幣”,這的確是振聾發聵之言。子產故作驚人之語,以期引起負宣子的重視。

子產在信中說:“我聽說君子領導國家和家族的,不是擔心沒有財物,而是擔心沒有美好的聲譽。如果把諸侯的財物都集中到晉國的王室,那麽諸侯就會對晉國產生二心。假如您私自占有,晉國的人民就會離心。諸侯有了二心,晉國的盟主地位就會動搖;晉國人民不信任您,您也不能保家。不要再執迷不悟,要這些財物也沒有什麽用。”子產從“令德”推出“令名”,點出這篇文章的主旨:“君子長(掌)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稱霸的大國壓榨勢力負圍內的小國,是春秋時代的一種暴政,它必然引起國家間的衝突,子產警告負宣子,壓榨過重,將使諸侯不滿,人民離心,從而產生嚴重的後果:“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負宣子將處於既不能保國又不能衛家的境地。如果家破人亡,錢財這些身外之物就沒有用了。既然貪斂財物危害甚大,就不要再一意孤行了。

子產繼續寫道:“好的聲譽,是傳播美德的車子;美德,是國家和家族的基礎。有了牢固的基礎,國家才不會崩潰。還是努力追求美德吧!在位者有美德,人民就快樂,人民快樂,國家就能保持長久。《詩經》中說:‘君子樂和有德,就能奠定國家的基礎。’這就是因為有美德啊!《詩經》中又說:‘上帝看著你,你不要三心二意。’這就是有美名啊!用寬宥諒解的精神來發揚美德,那麽好的名聲就能像車載一樣傳播,因此遠方的人來歸附,近處的人安居。您是寧可讓人家說‘您實在是養活了我,’還是說‘您榨取我的血汗來養活您自己’。大象因為有了象牙而毀了自己,這是因為象牙值錢的緣故。”

子產這一席話酣暢淋漓,進一步闡發了“令名”與“令德”的作用,從“令名”又推回“令德”,反複闡述,不憚其煩。他說,美名是裝載美德的工具,美德則是國家的基礎。國家依靠這個基礎才不致崩潰。在位的執政者如發揚美德,就會聲名遠播,“遠至邇安”。子產認為,具有美德的人絕不會貪重幣帛,他尖銳的指出:“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究竟讓諸侯國由於盟主采取寬厚政策而心懷感激,還是讓諸侯國受盡壓榨而心懷怨恨,從而動搖晉國的盟主地位。不言而喻,聰明的執政者一定會采取前一種政策。子產最後用大象因為自己的牙齒貴重而給自身招來禍患的比喻,警告負宣子:不要因為采取貪重幣帛的短視政策而給晉國帶來災難。

子產的信收到了效果,負宣子看了信以後很高興,於是就減輕了諸侯的貢品。

子產致負宣子的這封信立意高遠,持論正大,信中雖有危激之語,但並非危言聳聽。子產站在為晉國和負宣子個人謀劃的立場上,指出國家和家族賴以存亡的道德基礎,並為負宣子描繪了一幅道德基礎崩潰後國亡家敗的圖景,不由負宣子不信服。“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文筆矯捷雄健,如江河奔流,勢不可遏,具有震人心魄的力量。

子產的信中還巧妙設喻,以加強自己的論點。如“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將聲譽比喻成裝載美德的車子,將美德比喻成國家大廈的基石,既形象生動,又深化了文章的內涵。其“象有齒以焚其身”的比喻,更是緊緊扣住文章的主題,闡明了君子為政不能貪賄,貪賄隻能招來禍患的深刻道理。子產信中還恰當地引用了《詩經》中的語言,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和良好的藝術效果。

子產的這封信中,還采用了對比的寫法,使文章更加生動有力。整篇文章都以對比的手法闡明“重幣”與“輕幣”的不同後果,說明“令名”與“令德”的關係,以印證“重幣”之害。寫“重幣”處,作危激語;寫“德名”處,作讚歎語,層次井然,褒貶分明。信中“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對比強烈,令人警醒。

子產這封書信,雖然持論堂堂正正,但由於注意引文長短交替,頓挫有致,並多方設喻對比,援引《詩經》,所以絲毫不使人感到枯燥和說教的氣味。子產以其嚴密的推理和精警的語言使負宣子傾心受諫,減輕了各諸侯國的負擔。《子產告負宣子輕幣》堪稱是先秦書信散文的代表作品。

參考資料:
1、關永禮.《古文觀止·續古文觀止鑒賞辭典》: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1990

原文《子產告範宣子輕幣》

[先秦] 左丘明

範宣子為政,諸侯之幣重,鄭人病之。

二月,鄭伯如晉。子產寓書於子西,以告宣子,曰:“子為晉國,四鄰諸侯,不聞令德而聞重幣。僑也惑之。僑聞君子長國家者,非無賄之患,而無令名之難,夫諸侯之賄,聚於公室,則諸侯貳;若吾子賴之,則晉國貳。諸侯貳則晉國壞,晉國貳則子之家壞。何沒沒也?將焉用賄?

夫令名,德之輿也。德,國家之基也。有基無壞,無亦是務乎?有德則樂,樂則能久。詩雲:‘樂隻君子,邦家之基。’有令德也夫!‘上帝臨女,無貳爾心。’有令名也夫!恕思以明德,則令名載而行之,是以遠至邇安。毋寧使人謂子,子實生我,而謂子浚我以生乎?象有齒以焚其身,賄也。”

宣子說,乃輕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