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杯·離宴殷勤》賞析

這首詞與柳詞名篇《雨霖鈴·寒蟬淒切》一樣,都是寫離別之情,藝術成就雖不及前者,但也有其獨到之處。

詞的上片寫離別前的景和情。“離宴殷勤”三句,詞起筆便直入送別的主題,描寫臨別時的場景。從後文“鴛侶”一詞可知,作者是與妻子別離,首句“離宴殷勤”即寫妻子在餞別的宴席上反複勸酒、叮嚀。分手在即,多情女子的“殷勤”致意,強作歡顏,正寫出了兩人不忍離別又不能不離別的悲哀、無奈。“蘭舟”、“南浦”兩詞說明送別的地點在水邊,在詞人看來,那小舟仿佛也不忍離別,在那裏“凝滯”、徘徊不前。物猶如此,人何以堪。“看看送行南浦”,時間轉瞬即逝,眼看著最後分別的時刻就要到來了。

不過,詞接下來並沒有寫“南浦”送別的情景,而是由敘而議,直接抒寫詞人內心的無限感慨。“情知道世上,難使皓月長圓,彩雲鎮聚”,這幾句即通俗易懂,卻又意在言外。就像月不會一直是圓的,彩雲不會一直聚集在一起,人與人總要分手,總有離別。“情知道”三字暗藏曲折,理智上明明知道有聚就有散,感情上卻不能忍受別離的痛苦。上文的種種鋪墊,終於逼出了下麵的這句話:“算人生、悲莫悲於輕別”,這句頗似屈原《九歌·少司命》裏的“悲莫悲兮生別離”,人生中最悲傷的事莫過於輕易離別。“最苦正歡娛,便分鴛侶”,語意又深一層,“鴛侶”分別已是很苦的事情,然而還有更苦的,那就是“正歡娛”時的“鴛侶”分別,滿心的苦澀溢於言表。

當詞人從沉思中回到現實的時候,他看到自己心愛的女子“淚流瓊臉,梨花一枝春帶雨”,這兩句化用白居易《長恨歌》:“玉容寂寞淚闌幹,梨花一枝春帶雨”,清雅又別致,美麗而感傷。作者看到這樣一位多情女子楚楚動人、孤獨無依的情態,必然更加心旌搖蕩,黯然神傷。至此,詞的上片就在這樣淒美的情境中結束了,留給讀者的是“梨花一枝春帶雨”的動人形象,是“送君南浦,傷如之何?”(江淹《別賦》)的人生悲哀。

詞的下片寫與妻子話別。換頭處“慘黛蛾、盈盈無緒”承上片接著描寫女子的情態。從所寫內容看,上下片的銜接極為緊密,但從詞作表達的感情來看,上下片之間卻有一段令人回味的空白。這段空白中深蘊著詞人看到心愛女子淚流滿麵時的情難自禁,以及由此產生的虛妄人生的悲哀。

“共黯然消魂,重攜素手,話別臨行”,分別在即,詞人緊緊握住心愛女子的“素手”,以握手傳達內心依依之情。淚眼相對之時,多情女子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之中:一方麵,她還抱著最後一絲幻想,“猶自再三、問道君須去”,一遍又一遍地問著:你一定要離開嗎?另一方麵,她也意識到離別的難以挽回,所以又“頻耳畔低語”,述說著心中的千般依戀,千種風情。這一番話別,寫的深情款款,動人心弦。

詞的結尾,“知多少、他日深盟,平生丹素。從今盡把憑鱗羽”,宕開一筆,慨歎從今以後,兩人隻能借魚雁傳書,傾述彼此深深的思念之情。以“知多少”領起,作婉轉的疑問,收束全詞,使詞作結尾處化實為虛,搖曳空靈。從表麵看,詞人似乎找到了一條派遣今後哀愁、共述戀情的途徑,但其實,此時此刻,詞人已經陷入了深深的悲哀無奈之中,情思綿渺,難以自拔。

這首詞似將《雨霖鈴·寒蟬淒切》中的“都門暢飲無緒,方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數句加以鋪衍。雖無前者含蓄蘊藉,卻也顯得更為酣足。同寫離別之情,《雨霖鈴·寒蟬淒切》主要通過環境氣氛的渲染和豐富想象的連綴,生動地表現了情人惜別的傷感之情;這首詞則融場景描寫、人物刻畫、議論抒情於一體,筆觸騰挪有致,尤以人物情態、動作描寫的刻畫取勝。“梨花一枝春帶雨”、“重攜素手”、“猶自再三、問道君須去”、“頻耳畔低語”數句,最是體情入微,體現了柳永多樣的寫作風格。

參考資料:
1、葉嘉瑩 等.柳永詞新釋輯評.北京市:中華書局,2005年1月第1版:207-210

原文《傾杯·離宴殷勤》

[宋代] 柳永

離宴殷勤,蘭舟凝滯,看看送行南浦。情知道世上,難使皓月長圓,彩雲鎮聚。算人生、悲莫悲於輕別,最苦正歡娛,便分鴛侶。淚流瓊臉,梨花一枝春帶雨。
慘黛蛾、盈盈無緒。共黯然消魂,重攜素手,話別臨行,猶自再三、問道君須去。頻耳畔低語。知多少、他日深盟,平生丹素。從今盡把憑鱗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