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中讀書》賞析

這首詩作縱向展開,從過去寫到現在。開頭兩句說過去,接著四句主要講述到永嘉擔任地方官以後的情況。中間六句具體寫讀書的情形。結尾四句直接說到詩人自己的政治態度與生活情趣。這首詩從大處落筆,委婉見意,通篇又具有感情深沉凝重、語調平易親切的特點。

遊京華”與“歸山川”、“未嚐廢丘壑”與“心跡雙寂寞”,隔句映襯,在文義上遞進一層。這一表示遞進關係的連詞,更明白提示前後兩個時期之間存在著的變化。詩人自述到永嘉以後,“心”不預世事,“跡”絕交以息遊。

“虛館”二句更具體描畫出“心跡雙寂寞”的景象。事實上,身為一郡之長,是不可能如此清閑的。《宋書》本傳說:“郡有名山水,靈運素所愛好,出守既不得誌,遂肆意遊遨,遍曆諸縣,動逾旬朔,民間聽訟,不複關懷。”可見“絕諍訟”並非真的沒有“民間聽訟”,而是由於心遠地自偏,“不複關懷”,有意不聞不問罷了。以上幾句,對於“齋中讀書”的詩題來說,看似閑筆,實際上這是從大處落筆,委婉見意,顯示的是讀書時總的心態意緒與環境氣氛。以下寫“齋中讀書”的正筆,正是從這一大背景上推出的。

從“臥疾豐暇豫”起,即轉入“齋中讀書”的描敘。“臥疾”就隻能在“齋中”,有了許多空閑時間,為了排遣無聊,除了寫詩作字以外,便輪到了“讀書”。“懷抱觀古今”等四句,具體寫讀書的情形。詩人讀書的目的在於了解曆史以增進對現實的認識,方法上有讀有評。詩中論到的人物有消極避世的隱士長沮、桀溺和熱衷仕進的文人揚雄。謝靈運對沮、溺則取批評的態度,認為隱居耕田是一“苦”事而予以非笑。揚雄在易代之際的言行,曆來受人非議,如李善說他“露才以耽寵,詭情以懷祿”。謝靈運也不滿於揚雄的屈節事人、鑽營爵祿,故在非笑沮、溺的同時,對揚雄也采取了哂笑的否定態度。

結尾四句是在讀書論書基礎上的進一步發揮,由“既笑”二句引出,直接說到詩人自己的政治態度與生活情趣。“執戟亦以疲”,說明自己對於仕進已心灰意冷;“耕稼豈雲樂”,又表示自己不願過躬耕隱居的清苦生活。詩人讓自己站到了三岔路口,是仕,是隱,無一理想,無可適從。故不由得歎道:“萬事難並歡。”在仕隱矛盾的煎熬下,詩人為自己設計了一條慰藉心靈的人生道路:“達生幸可托。”以“達生”處世,就會避免貪多務得,不受物欲的困擾,擺脫世務的牽累,在精神上求得自我解脫,近乎陶淵明《歸去來兮辭》結尾所表示的生活態度:“樂乎天命複奚疑。”

謝靈運為官時不理政事也是“達生”思想的表現,而“達生”思想的進一步實踐,尚有待於絕意仕進,歸隱田園,更遠地離開塵世俗務。謝靈運出身大官僚地主家庭,廣有田產,歸隱而仍可免於沮溺的耦耕之苦,這大概是他的“達生”思想的最完美的實現了。不久,他果然踏上了歸隱的道路。

全詩以“齋中讀書”作為結構的中心,向前推衍,說到過去;往後演繹,談及未來。讀書是在齋中,說前道後的情事則及於齋外的廣闊世界——京城的丘壑,永嘉的山川,執戟殿中,耕稼田間。仕隱矛盾的抽象主題,由於結合讀書論書的具體內容提出,顯得不玄不泛;又由於視野開闊,有回顧,有前瞻,聯係長期以來的生活體驗坦率剖白,通篇又具有了感情深沉凝重、語調平易親切的特點。

作為一首宣揚老莊“達生”思想的記事說理詩,而能不落抽象說理的魔障,寫得迥異於“平典似《道德論》”的“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鍾嶸《詩品序》),足見詩人藝術上的功力。至於詩中宣揚的所謂“達生”的消極避世、自得其樂的人生態度與生活理想,對於今天的讀者來說,肯定是不足取的,但對於了解謝靈運全人及其創作演進的軌跡,則又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

參考資料:
1、吳小如等.漢魏六朝詩鑒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2年9月:673-675.

原文《齋中讀書》

[南北朝] 謝靈運

昔餘遊京華,未嚐廢丘壑。
矧乃歸山川,心跡雙寂寞。
虛館絕諍訟,空庭來鳥雀。
臥疾豐暇豫,翰墨時間作。
懷抱觀古今,寢食展戲謔。
既笑沮溺苦,又哂子雲閣。
執戟亦以疲,耕稼豈雲樂。
萬事難並歡,達生幸可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