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首句“遲日園林悲昔遊”,是因眼前的春光回憶起往昔的春遊。當年,春日遲遲,園林如繡,遊目騁懷,該是心曠神怡的。而這裏追敘“昔遊”時卻用了一個“悲”字。這個悲,是今天的悲,是從今天的悲追溯昔日的樂;而反過來,也可以說,正因為想起當時的遊樂,就更覺得當前處境之可悲。吳喬在《圍爐詩話》中說:“情能移境,境亦能移情。”這一句詩是用現在的情移過去的境,為昔日的歡樂景物注入了此時的悲傷心情。
詩的第二句“今春花鳥作邊愁”,是從昔遊的回憶寫到今春的邊愁。一般說來,鳥語花香是令人歡樂的景物;可是,這些景物卻使詩人更想起自己正在流放去邊疆的途中。鳥語也好,花香也好,在詩人心目中隻構成了遠去邊疆的哀愁。這一句詩是以心中的情移眼前的境。詩人緣情寫景,因而景隨情遷。如果就藝術手法來說,以“花鳥”與“邊愁”形成對比,是從反麵來襯托邊愁。與杜審言的這句詩有些近似的有杜甫《春望》詩中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一聯,司馬光的《續詩話》評這一聯詩說:“花鳥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則時可知矣。”這裏,以花鳥可娛之物來寫“感時”、“恨別”之情,采用的也是反襯法。杜審言是杜甫的祖父,對杜甫有直接影響。“花濺淚”、“鳥驚心”一聯,可能就是從“花鳥作邊愁”這一句化出的。
詩的第三句“獨憐京國人南竄”,是整首詩的中心,起承上啟下作用。上兩句,憶昔遊而悲,見花鳥成愁,以及下一句為江水北流而感歎,都因為詩人遠離京國,正在南竄途中。上下三句都是圍繞著這一句,從這一句生發的。但這一句還沒有點到《渡湘江》這個題目。最後一句“不似湘江水北流”,才提到湘江,點破詩題,而以“水北流”來烘托“人南竄”,也是用反襯手法來加強詩的中心內容。
杜審言渡湘江時,正值春光明媚,綠水映青山,秀麗的異鄉風光撩人意緒,使被貶遷異地的詩人緬懷過去,遐想未來,心中悵惘、失落。因此詩的起句感情深沉地直訴:“遲日園林悲昔遊”。他觸景生情,回憶起從前在這春光晴麗的大好時光裏,盡情遊賞園林景色的樂趣,間或還有朋友與他一同飲酒賦詩,賞春惜春,好不痛快。如今隻身南遷,心中之悲不難想象。“遲日園林”與“昔遊”之間加一“悲”字,使句意曲折而豐富,語勢跌宕而勁健。對句:“今春花鳥作邊愁”。“今春”指出渡江的時間。“花鳥”概括春景,雖沒有直接描繪聲色,而鳥語花香的境界已在眼前。“作邊愁”,是說今春的花和鳥不同往年,它們也含愁帶恨。這裏用了移情入景的手法,以比興表達詩人的愁思。一個“作”字,語意雙關。既象說花鳥,又是說人,亦可理解為人與花鳥同說,婉曲而有機趣。
這句詩色彩清淡,情意濃摯,七個字,淋漓盡致地抒發了詩人遠遊傷春的情懷。“獨憐京國人南竄”,是這首詩的中心所在,從前兩句的憶春、傷春轉入敘事抒情,感慨自己從京都流貶到荒僻的南地。“獨”字下得有力,使全句生神,激活全篇。“不似湘江水北流”,緊承第三句點題作結,出語自然。管世銘《讀雪山房唐詩序例》說:“初唐七絕,味在酸鹹之外,‘人情已厭南中苦,鴻雁那從北地來 ’,‘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即今河畔冰開日,正是長安花落時 ’,讀之初似常語,久而自知其妙。”所謂“味在酸鹹之外”,即指詩中蘊含的情感複雜豐富餘味無窮。這些詩句的妙處,不僅在於融情於景,而且還通過時間、空間、景物的不同對比,形成一種杳邈迷茫的意境,仿佛有萬般的遊絲爭惹人的離愁,讀者細細體味就能感受其巨大的感染力。“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初讀似常語,並無警策之處,仔細品味,就可看到詩人悵惘的形象。他獨立舟頭,思悠悠,無限離愁,正如一江春水向北流。杜審言性格爽朗軒豁,喜直抒胸臆,這自是其詩的特色之一。《載酒園詩話》說他“即作磊砢語,亦猶蘇子瞻坐桄榔樹下食芋飲水,略無攢眉蹙額之態。”這段形象的評語,可幫助我們從多方麵去感受欣賞杜審言詩的風格。
胡應麟對這首詩的評價很高,他說:“唐初五言絕,子安諸作已入妙境。七言初變梁陳,音律未諧,韻度尚乏。惟杜審言《渡湘江》、《贈蘇綰》二首,結皆作對,而工致天然,風味可掬。”這首詩以押韻對起,又以對作結,俱有整齊美、和諧美以及反複詠歎的韻味。初唐時期是七絕初創的階段,杜審言這首《渡湘江》是有相當影響的,說它“具有開啟詩壇新風的作用”,也不為過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