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竹歌》鑒賞

竹子挺拔秀立,生命力強,加之有誌向高潔,卓然不群的象征之意,曆來是文人墨客丹青畫手樂以歌詠描繪的對象。白居易這首《畫竹歌》,通過對好友蕭悅所畫竹枝的再現與評價,讚揚了畫家的高超技藝,同時也表達了詩人卓越的藝術思想。

協律郎:官名,正八品上,屬太常寺,掌管音律。蕭悅:蘭陵(今山東蒼山縣西南蘭陵鎮)人,善畫竹。在杭州住過一段時期,與白居易過從甚密。

詩的開頭四句落筆平直,首先告訴讀者,竹子是最難以描繪的一種植物,古往今來,多少丹青妙手為此耗盡了自己的畢生心血,卻鮮有畫得和真竹相似者。而協律郎蕭悅卻獨能下筆逼真,可謂繪竹第一人。以此設置懸念,激發讀者閱讀下文探求蕭悅獨得畫竹之秘原因的好奇心。

接著,詩人從三個方麵表現蕭畫的非凡不俗之處:一是將蕭畫與他人所畫作對比,從而表現蕭氏所畫生機勃勃,枝活葉動,秀拔聳立;而他人所畫竹身粗壯,臃腫不堪,枝葉萎靡,毫無生氣。這是從側麵,以他人之畫的拙劣來襯托蕭畫的不凡。其二是正麵描寫蕭畫竹子的環境、神態。野塘水邊,埼曲岸側,森森然有竹兩叢,挺拔秀立。所謂“野塘水邊埼岸側”,是極力表現畫麵的野趣、奇趣。因為野塘曲岸,更容易形成一種遠離人間煙火、超越世俗的氣氛,與人格化的竹枝更相吻合。下文“嬋娟不失筠粉態,蕭颯盡得風煙情”是從畫麵的細處描寫,是畫中竹枝的特寫鏡頭。嬋娟是形容竹子神態的秀美,左思《吳都賦》:“其竹則檀欒嬋娟,玉潤碧鮮。”不失筠粉態,是指其逼肖真竹,表明圖畫連青嫩帶粉的鮮態及在風驚煙鎖的特殊環境中,搖曳多姿、蕭灑脫俗的婀娜神態都畢現無遺。由於畫得如此逼真,竟使詩人懷疑這不是畫,而是真實的生長於泥土之中的竹子了,他回憶起在天竺寺前、湘妃廟裏曾經見到過這樣的竹子。這是第三層描寫。“低耳靜聽疑有聲”堪稱是詩人的神來之筆,因為隻有現實中的竹子才會在風吹之下發出婆娑之聲。蕭氏所畫竟能使人產生這樣的錯覺,看來“丹青以來唯一人”之譽誠非虛言。

詩的最後一部分是感歎如此絕妙的繪畫,竟然少有人賞識,詩人與畫家隻有相顧失笑,噓唏感慨一番。然而歲月難駐,時光易逝,身懷絕技的畫家已是手顫眼花,滿頭華發的老人了。這幅畫便是他的絕筆之作。自此以後,再想求得他的畫已是難乎其難了。言語之間充滿了對畫家的珍惜之情,無形中也抬高了這幅畫竹的價值。

詩的開頭曾評價蕭氏畫竹能夠“下筆獨逼真”,詩中通過蕭畫與別人所畫的對比,蕭畫本身的神態和真實的竹子三個方麵對“逼真”二字作了具體描述,可謂層層遞進,結構嚴謹。關於“逼真”的好處,朱自清先生認為,“這個‘真’固然指食物,可是一方麵也是《老子》、《莊子》裏說的那個‘真’,就是自然,另一方麵又包含謝赫的六法的第一項‘氣韻生動’的意思,惟其‘氣韻生動’,才能自然,才是活的不是死的。‘逼真’等於俗語說的‘活脫’或‘活像’,不但像是真的,並且活像是真的。”(《論逼真與如畫》)宋人蘇軾也說:“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誰言一點紅,解寄無邊春。”(《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也就是說,隻追求形似並不足奇,寫活,傳神,有幽姿遠韻,才是逼真的要求。白居易這首詩在描述蕭悅的創作過程時曾說:“不根而生從意生”,也就是說蕭氏事先成竹在胸,意在筆先。將個人意趣與大自然融而為一,來源於自然而又高於自然。這也是文藝創作的基本規律之一。

原文《畫竹歌》

[唐代] 白居易

植物之中竹難寫,古今雖畫無似者。
蕭郎下筆獨逼真,丹青以來唯一人。
人畫竹身肥臃腫,蕭畫莖瘦節節竦。
人畫竹梢死羸垂,蕭畫枝活葉葉動。
不根而生從意生,不筍而成由筆成。
野塘水邊埼岸側,森森兩叢十五莖。
嬋娟不失筠粉態,蕭颯盡得風煙情。
舉頭忽看不似畫,低耳靜聽疑有聲。
西叢七莖勁而健,省向天竺寺前石上見。
東叢八莖疏且寒,憶曾湘妃廟裏雨中看。
幽姿遠思少人別,與君相顧空長歎。
蕭郎蕭郎老可惜,手顫眼昏頭雪色。
自言便是絕筆時,從今此竹尤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