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片兩句:“萬裏飛霜,千林落木”,對偶互文,說萬裏、千林,都在飛霜中枝零葉落,總寫秋天大地;“寒豔不招春妒”,收縮到紅葉,紅葉是寒天中唯一的濃豔之色,它與春風、春花不同時,不可能為它們所妒。三句直從秋天寫到紅葉,似乎專在詠物;但秋風橫掃萬裏,其實是亡國後江山、士林備受摧殘的寫照。紅葉可以象征遺民,“春”又是在新朝的富貴場中得意的人物的象征,寄托又極分明。這三句,已正麵把紅葉說盡。下麵又從側麵再作生發。“楓落吳江冷”,是唐人崔信明的斷句,楓葉經秋變紅,故用這一典故,接以“楓冷吳江,獨客又吟愁句”。“獨客”表麵指崔,實際是自指;“又吟愁句”,流露主觀感情,由詠物到寫人。物、人交錯、化合,目的是求若即若離,主客融成一氣,不為詠物而詠物。這裏是用這種手法,但脈絡轉接分明:“楓”承“寒豔”;“吳江”二字又引出“正船艤、流水孤村,似花繞、斜陽歸路”兩句。“歸路”中停船於“流水孤村”之旁,正可挨村傍樹;而在“斜陽”映照中遠看似春花圍繞的,又非紅葉莫屬。這是借描寫停舟之景以烘托紅葉。“甚荒溝、一片淒涼,載情不去載愁去”,用唐代宮女紅葉題詩故事以寫眼前紅葉,是熟典活用:不正麵承說禦溝流紅,有關雙方獲得美滿姻緣的事,而說“荒溝”內一片淒涼景象,紅葉不載情去,卻載愁去。不再是寫宮女故事,而是自寫當時情境;但典故的影子仍在,紅葉的影子仍在。一經活用,就化熟為生,化板為活。“載情”句的“情”,是原故事中男女間之情,但句中“載愁”的“愁”,卻是詞人自己的國亡家破、飄零失路之愁。句中“載情”是賓,“載愁”是主。意謂若欲題於紅葉,托荒溝流水載去的,亦隻有無限深愁而已。“載情不去”,為“不載情去”的倒文。從主觀方麵說,是今已無“情”可供托載,表現出來卻成為問溝水為何不與我載情去而載愁去,愈婉轉,愈沉痛。
上片從紅葉寫到人,下片則從人寫到紅葉。“長安誰問倦旅”,以一疑問句領起寫人。“羞見衰顏借酒,飄零如許”,又用自己烘托紅葉。上句用鄭穀《乖慵》詩“愁顏酒借紅”,藏“紅”字;加上“羞見”、“飄零”,以增曲折哀歎之意,便切遺民身世。“謾倚新妝,不入洛陽花譜”,又承上句“飄零”一詞的雙關,轉到寫紅葉,脈絡亦分明;指出秋葉雖紅,終不是花,終不會為隻愛春花的常人所賞,不能載人《花譜》。“洛陽”、“新妝”,皆暗指牡丹:牡丹為洛陽名花;不入《花譜》,即是不掛新朝朝籍、不得富貴的隱喻。“謾倚”是對“新妝”的唾棄,即是勉勵紅葉不要去羨慕、效法春花,也即是隱喻遺民們不要去羨慕、效法新貴。紅葉既不能追隨春花,它受秋天“回風”的吹送,也隻能在酒人的樽前“起舞”最為合適,因為酒人的“醉貌”可與紅葉的顏色互相映照,酒人的身世也可能就同於紅葉的遭際。“盡化作、斷霞千縷”,寫風中落葉眾多,一經“起舞”,豔紅的顏色就可化為千縷斷霞,紅葉的這一光彩,也即是遺民們的丹心碧血,他們哀思故國的返照回光,他們忍受風霜、保持堅貞氣節的光輝節概。紅霞成為“斷霞”,可知無法回天,也即無力複國。那麽,“記陰陰、綠遍江南,夜窗聽暗雨”。隻好牢記江南聽雨、夏木陰陰的季節,也即隻好牢記南宋亡國前尚存半壁河山的偏安時期。著一“暗”字,則當時已入衰殘之境,呼應“斷”字,使結語嗚咽纏綿。自“謾倚”以下,句句寫紅葉,又句句比遺民。
全詞圍繞紅葉,扣緊題目,不避犯“正位”;但人、物關合,義兼比興,寫得不粘不脫,淒惋沉痛,感染力強。
- 參考資料:
- 1、夏承燾等著.宋詞鑒賞辭典 下:上海辭典書出版社,2013.08:第2170-21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