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風·秦風·駟驖》鑒賞

古代帝王狩獵場麵極其宏偉,司馬相如《子虛賦》《上林賦》都極盡鋪敘描摹之能事,對此作了生動反映。從揚雄《長楊賦》中“今年獵長楊,……羅千乘於林莽,列萬騎於山嵎”也可窺見其規模之一斑。而《秦風·駟驖》之妙卻全在以簡馭繁,以少勝多,僅三章十二句四十八字即已寫盡狩獵全過程,卻同樣使人覺得威武雄壯,韻味無窮。

首章寫將獵。取景從四匹高頭大馬切入,嚴整肅穆,蓄勢待發,充滿凝重的力度感。四馬端端正正站著,隻待一聲令下,便拔蹄飛馳。鏡頭接著由馬轉移至控製著六根馬韁繩的人。“六轡在手”,顯得那樣胸有成竹,從容不迫,充滿自信。這是趕車人,也即下句所謂的“媚子”之一,即秦襄公的寵臣。他還不是主角,隻是“從公於狩”的一個陪襯。真正發號施令的是秦襄公。他帶領一大批“媚子”,大規模出獵。此章雖隻擷取一輛狩獵車的情景,而聲勢浩大又紀律嚴明的場麵已可聯想得之。馭馬與馭天下,其理一貫,如後世白居易《授韋貫之工部尚書製》所雲:“善禦者,齊六轡;善理者,正六官。”所以此章通過層層反襯,暗寫秦襄公治軍治國有方。

次章寫正獵。管山林苑囿的狩獵官,接到開獵的命令後,急忙打開牢圈樊籠,將一群群養得肥肥的專供王家狩獵作靶子用的時令獸驅出,於是乎轟轟烈烈的圍獵場麵就自然映現在讀者腦海。這雖然隻是個鋪墊,但角度很巧妙,令人從被獵對象想像狩獵盛況,避實就虛,別具一格。至於為什麽單單驅出“牡”獸,那是因為當時祭祀用的犧牲以牡為貴,不用牝獸。在紛紜的圍場中,詩作的鏡頭緊緊跟隨著秦襄公,隻見他吆喝一聲:“射左邊的那一隻!”果然那肥獸應弦而倒。這足見秦襄公武藝不俗。當然,他狩獵的對象隻是馴養的野獸,這與《鄭風·大叔於田》中“襢裼暴虎”(赤膊空拳打老虎)的公子相比,不免有點虛浮和滑稽。但以王侯之尊,讓他真正到深山老林與虎豹猛獸直接較量,那是不現實的。因此,此詩的描寫非常切合主人公的身份地位。詩隻舉秦襄公一隅,可謂抓住了牛鼻子,其餘留下一片空白,讓讀者去自行想像補充。對於秦襄公,也隻是攝取了一個刹那間的特寫鏡頭,而略去其他枝節,敘事中有描寫,筆法老練簡潔。

末章寫獵後。獵後情景可寫的很多,如獵物的豐盛,獵者的欣悅等,但都未免落入尋常窠臼。此詩的獵後視角獨特,大有王者風範。詩寫獵後即遊於“北園”,按常理推測那北園與獵場應該是相通連同在一區的,並非要繞道另去一處遊息。故首句既是場景的轉換,突出了王家苑囿之廣大,也是氛圍的轉折,由張而弛。一個“遊”字意脈直貫篇末。前“狩”後“遊”,互為補充,整個過程相當完整。次句又著眼於“駟驖”,與首章相呼應,而神態則迥異,此處的駟驖不再是筋脈怒張,高度緊張,而是馬蹄得得,輕鬆悠閑。一個“閑”字語意雙關,馬是如此,人也如此。後兩句又對“閑”字著意渲染。輶車是一種輕便車。《周禮·校人》:“田獵則帥驅逆之車。”驅逆之車即是輶車,其作用在於圍驅獵物,供獵者縮小包圍。獵後的輶車已不用急駛飛趕,因而馬嚼上鈴兒叮當,聲韻悠揚,從聽覺上給人悠閑愉悅之感。最妙的是末句的特寫,那些獵時奮勇追捕獵物的各種獵狗都乘在輶車上休其足力。這一寵物受寵的鏡頭很有情趣,也很耐人尋繹,將先前的緊張與現時的休閑形成鮮明對照,使末章的“閑”趣表現得淋漓盡致。

全詩敘事取景高度濃縮,突出典型場景和人物,抓住富於表現力的瞬間和細節,因而雖隻窺豹一斑,卻能使人想見全豹,其藝術概括力很值得借鑒。《詩經》中寫狩獵的名篇有二,即《鄭風·大叔於田》與此篇,前者反複鋪張,以繁見長,後者精要簡約,以簡著稱,而這恰恰代表了中國文學的兩大傳統手法。

參考資料:
1、薑亮夫 等.先秦詩鑒賞辭典.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242-245

原文《國風·秦風·駟驖》

[先秦] 佚名

駟驖孔阜,六轡在手。公之媚子,從公於狩。
奉時辰牡,辰牡孔碩。公曰左之,舍拔則獲。
遊於北園,四馬既閑。輶車鸞鑣,載獫歇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