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蠻·彩舟載得離愁動》賞析二

這首《菩薩蠻》上闋寫離別,下闋寫離愁,全詞想象豐富、語意新奇,短小精悍、含蓄雋永。
 
賀鑄以善於寫愁而著稱。他在《青玉案·淩波不過橫塘路》中寫“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以有形之物喻無邊之愁。因而被人稱為“賀梅子”,以至黃庭堅讀了之後,有“解道江南斷腸句,隻今惟有賀方回”之歎。同寫憂愁,杜甫以山喻愁之體積,曰“憂端齊終南”,秦觀以海喻愁之容積,謂“飛紅萬點愁如海”,皆從空間著眼;李煜則以江水喻愁,雲“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時空兼具;然愁與人究竟仍是兩處。賀鑄此詞首句,妙在並未設喻,手法也迥異於《青玉案》,而用山水煙柳等外界景物來喻愁的手法,把無形的,難以捉摸的愁寫得更加具體,似乎有了體積,有了分量。“彩舟載得離愁動”,長亭離宴,南浦分攜,行前執手,一片哀愁。現在,船兒已緩緩離開了碼頭;隨著船兒漸行漸遠,離愁好像跟著船兒似的,船動愁生,船遠愁更重。李清照《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雲:“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也是寫愁。一寫船載得動愁,愁隨船行,一寫船載不動愁。都是喻愁多,化工之妙,各有千秋。

“無端更借樵風送”,詞人與送行之人分別已夠傷感,而江風卻讓船兒行得更快,那佇立在岸邊送行的心上人的倩影,很快就不可見,詞人五內俱傷,萬分哀感,不由得對上天產生了無端的怨責:“為什麽在這個時候,偏偏吹來一陣順風,把有情人最後相望的一絲安慰也吹得幹幹淨淨?”可見怨恨之深。

“波渺夕陽遲”,詞人縱目遠眺,天高水遠,煙波茫茫。夕陽斜沉,一抹餘暉灑落在江麵上,看上去是那樣的淒涼。獨立蒼茫,一葉孤舟上煢煢孑立的行人不得不有感慨。“銷魂不自持”,寫行人中心惝恍迷離,淒惻纏綿,滿腹離愁。清人陳廷焯在《白雨齋詞話》卷一謂“方回詞極沉鬱,而筆勢卻又飛舞,變化無端,不可方物,吾烏乎測其所至”,對賀鑄筆法的變幻莫測給予較高評價。

下闋由白日的魂銷而設想別夜的落寞惆悵。“良宵誰與共”,以疑問語氣出之,明知無人與已共度良宵,還要問出來,更覺孤單淒惻。“賴有窗間夢”,愁情滿懷,無由排遣,遂臥窗下,渴盼夢中與伊人相聚。“賴”含無限無可奈何意。這兩句,一問沉痛,一答哀婉,有力地表現了自己別後的孤獨和淒涼。

然而,夢是虛幻的,最終都要醒,夢時的歡愉與醒後的孤淒對比,更覺哀婉。如同酒醒之後的清醒會讓人更加痛苦一樣。詞人煞費苦心地為自己構築了一個癡情而又感傷的希望,在冷酷的現實麵前,又不得不親手把它擊得粉碎。結拍“可奈夢回時,一番新別離!”夢中的歡會肯定是纏綿熱烈的,無奈夢總是要醒的。夢醒之後,夢中的歡會又恰成一番新的別離。全詞就在這樣哀婉的感慨中結束,餘音不絕,回味無窮。

這首詞,從上片的聯想奇特,怨責無端,到下片的夢後別離,作者的思想感情像波浪似的一波三折。寫愁情比喻新穎,寫思念構想新奇,細膩傳神,確如陳廷焯所評“變化無端,不可方物”。

參考資料:
1、王友勝選注.宋詞三百首新編:百家出版社,2007:139-140
2、林方直,王誌民主編.宋詞精華: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4:192-193
3、傑風作文研究中心主編.中國情詩精華:海南出版社,2003年:148
4、陸國斌,鍾振振編.曆代小令詞精華:嶽麓書社,1993:256-257

原文《菩薩蠻·彩舟載得離愁動》

[宋代] 賀鑄

彩舟載得離愁動,無端更借樵風送。波渺夕陽遲,銷魂不自持。
良宵誰與共,賴有窗間夢。可奈夢回時,一番新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