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國的壯麗河山,到處呈現著不同的麵貌。吳越的柔青軟黛,自然是西子的化身;閩粵的萬峰刺天,又仿佛象森羅的武庫。古來多少詩人詞客,分別為它們作了生動的寫照。辛棄疾這首《過南劍雙溪樓》,就屬於後一類的傑作。
宋代的南劍州,即是延平,屬福建。這裏有劍溪和樵川二水,環帶左右。雙溪樓正當二水交流的險絕處。要給這樣一個奇峭的名勝傳神,頗非容易。作者緊緊抓住了它具有特征性的一點,作了全力的刻畫,那就是“劍”,也就是“千峰似劍铓”的山。而劍和山,正好融和著作者的人在內。上片一開頭,就象將軍從天外飛來一樣,淩雲健筆,把上入青冥的高樓,千丈崢嶸的奇峰,掌握在手,寫得寒芒四射,凜凜逼人。而作者生當宋室南渡,以一身支拄東南半壁進而恢複神州的懷抱,又隱然蘊藏於詞句裏,這是何等的筆力。“人言此地”以下三句,從延平津雙劍故事翻騰出劍氣上衝鬥牛的詞境。據《晉書·張華傳》:晉尚書張華見鬥、牛二星間有紫氣,問雷煥;曰:是寶劍之精,上徹於天。後煥為豐城令,掘地,得雙劍,其夕,鬥牛間氣不複見焉。煥遣使送一劍與華,一自佩。華誅,失劍所在,煥卒,其子華持劍行經延平津,劍忽於腰間躍出墮水,化為二龍。作者又把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等清寒景色,匯集在一起,以“我覺”二字領起,給人以寒意搜毛發的感覺。然後轉到要“燃犀下看”(見《晉書·溫嶠傳》),一探究竟。“風雷怒,魚龍慘”,一個怒字,一個慘字,緊接著上句的怕字,從靜止中進入到驚心動魄的境界,字裏行間,卻跳躍著虎虎的生氣。
換片後三句,盤空硬語,實寫峽、江、樓。詞筆剛勁中帶韌性,極烹煉之工。這是以柳宗元遊記散文文筆寫詞的神技。從高峽的“欲飛還斂”,雙關到詞人從熾烈的民族鬥爭場合上被迫地退下來的悲涼心情。“不妨高臥,冰壺涼簟”,以淡靜之詞,勉強抑遏自己飛騰的壯誌。這時作者年已在五十二歲以後,任福建提點刑獄之職,是無從施展收複中原的抱負的。以下千古興亡的感慨,低徊往複,表麵看來,情緒似乎低沉,但隱藏在詞句背後的,又正是不能忘懷國事的憂憤。它跟江湖山林的詞人們所抒寫的悠閑自在心情,顯然是大異其趣的。
這是一首登臨之作,是辛棄疾愛國思想表現十分強烈的名作之一。詞的特點集中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麵。一是線索清晰,鉤鎖綿密。一般登臨之作,往往要發思古之幽情,而辛棄疾此詞卻完全擺脫了這一俗套。作者即景生情,把全副筆墨集中用於抒寫主戰與主和這一現實生活的主要矛盾之點上。全篇鉤鎖嚴密,脈絡井然。第二是因邇及遠,以小見大。作者胸懷大誌,以抗金救國、恢複中原為己任。他雖身處福建南平的一個小小雙溪樓上,心裏盛的卻是整個中國。所以,他一登上樓頭,便“舉頭西北”,由翻卷的“浮雲”,聯想到戰爭,聯想到大片領土的淪陷與骨肉同胞的深重災難。而要掃清敵人,收複失地,救民於水火,則需要有一支強大的軍事力量。但作者卻從一把落水的寶劍起筆,加以生發。“長劍”,長也不過是“三尺龍泉”而已。而作者卻通過奇妙的想象,運用誇張手法,寫出了“倚天萬裏須長劍”這一壯觀的詞句。這是詞人的心聲,同時也喊出了千百萬人心中的共同意願。第三個特點是通篇暗喻,對比強烈。這首詞裏也有直抒胸腺的詞句,如“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但是,更多的詞句,關鍵性的詞句卻是通過大量的暗喻表現出來的。詞中的暗喻可分為兩組:一組是暗喻敵人和主和派的,如“西北浮雲”,“風雷怒,魚龍慘”,“峽束蒼江對起”等;一組是暗喻主戰派的,如“長劍”,“過危樓,欲飛還斂”,“元龍老矣”等等。這兩種不同的形象在詞中形成鮮明的對照和強烈的對比。這種強烈對比、還表現在詞的前後結構上。如開篇直寫國家危急存亡的形勢:“舉頭西北浮雲”,而結尾卻另是一番麻木不仁的和平景象:“問何人又卸,片帆沙岸,係斜陽纜!”沐浴著夕陽的航船卸落白帆,在沙灘上擱淺拋錨。這與開篇戰雲密布的形象極為不同。
這首詞形象地說明,當時的中國大地,一麵是“西北浮雲”“中原膏血”;而另一麵卻是“西湖歌舞”“百年酣醉”,長此以往,南宋之滅亡,勢在必然了。 由於這首詞通體洋溢著愛國熱情,加之又具有上述幾方麵的藝術特點,所以很能代表辛詞雄渾豪放、慷慨悲涼的風格,讀之有金石之音,風雲之氣,令人魄動魂驚。
- 參考資料:
- 1、錢仲聯 等 .唐宋詞鑒賞辭典(南宋·遼·金) .上海 :上海辭書出版社 ,1988 :1544-15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