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從他做南唐國君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北方強大的趙宋政權的威懾下過著朝不慮夕的日子,隨時都有滅國為虜的危險,這在南唐君臣的心中投下了很深的暗影。大臣徐鍇臨終時就說:“吾今乃免為俘虜矣!”慶幸自己逃過了做亡國俘虜的下場。然而亡國的一天終於來了,宋太祖開寶八年(975)金陵為宋兵占領,李煜肉袒出降。作為俘虜,他與子弟四十五人被宋兵押往北方,從此開始了他忍辱含垢的生活。三年之後,宋太宗畢竟容不下這個亡國之君,將他毒死在汴京,時僅四十二歲。此詞便寫於他生命的最後幾年中。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這首詞開頭兩句是說,南唐開國已有四十年曆史,幅員遼闊。
南唐自先主李昪於公元938年立國,至975年後主亡國,計三十八年,稱四十年是舉成數言。版圖共有三十五州,方圓三千裏,定都金陵,當時堪稱大國。
“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這三句是說,宮殿高大雄偉,可與天際相接,宮苑內珍貴的草木茂盛,就像罩在煙霧裏的女蘿。在這種奢侈的生活裏,我哪裏知道有戰爭這回事呢?
宮中危樓高閣,棲鳳盤龍,上迫雲霄;禦園內遍布名花奇樹、草木葳蕤,煙聚蘿纏,一派豪華濃豔的景象。據宋人筆記中載,南唐宮中以銷金紅羅罩壁,以綠鈿刷隔眼,糊以紅羅,外種梅花;梁棟、窗壁、柱栱、階砌等都作隔筩,密插雜花,可見其豪奢。所以此詞的上片可視為實錄,而且寫得詞意沉雄,氣象宏大,與當時盛行於詞壇的花間派詞風格迥異,已開後來宋人豪放一路。上片結拍:“幾曾識幹戈?”順著前麵豪華安逸的宮廷生活而來,峰回路轉,承上啟下,生出下片屈為臣虜的情景,轉折之妙全在於自然流走,絕無拗折痕跡。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這兩句是說,自從做了俘虜,我因為在憂慮傷痛的折磨中過日子而腰肢減瘦、鬢發斑白。“沈腰”暗喻自己像沈約一樣,腰瘦得使皮革腰帶常常移孔,而“潘鬢”則暗喻詞人自己像潘嶽一樣,年紀不到四十就出現了鬢邊的白發。連著這兩個典故,描寫詞人內心的愁苦淒楚,人憔悴消瘦,鬢邊也開始變白,從外貌變化寫出了內心的極度痛苦。古人說憂能傷人,亡國之痛,臣虜之辱,使得這個本來工愁善感的國君身心俱敝。李煜被俘之後,日夕以眼淚洗麵,過著含悲飲恨的生活。這兩個典故即是他被虜到汴京後的辛酸寫照。
“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後三句是說,最使我記得的是慌張的辭別宗廟的時候,宮中的樂工還吹奏起別離的歌曲,這種生離死別的情形,令我悲傷欲絕,隻能麵對宮娥們垂淚而已。教坊的音樂是李煜平日所鍾愛的,他前期的不少詞中都有聽樂的記載,然而此時笙歌已不複能給人帶來歡樂,卻加深了別離的悲涼。從一國之主驟然淪為階下之囚,李煜的感受自然是深沉悲痛的,然而千愁百感從何說起,況且麵對著這些幽居深宮的宮女,於是隻能揮淚而別。
此詞上片寫繁華,下片寫亡國,由建國寫到亡國,極盛轉而極衰,極喜而後極悲。中間用“幾曾”“一旦”二詞貫穿轉折,轉得不露痕跡,卻有千鈞之力,悔恨之情溢於言表。作者以階下囚的身份對亡國往事作痛定思痛之想,自然不勝感慨係之。此詞回顧事國時的繁華逸樂:那四十年來的家國基業;三千裏地的遼闊疆域,竟都沉浸在一片享樂安逸之中。“幾曾識幹戈”既是其不知珍惜的結果,同時也是淪為臣虜的原因。記敘離別故國時哭辭宗廟的情景,寫來尤為沉痛慘怛。其事雖見載於《東坡誌林》但出自後主之手,更覺淒慘苦澀,不失為一個喪國之君內心的痛苦自白。
- 參考資料:
- 1、王鎮遠 等.唐宋詞鑒賞辭典(唐·五代·北宋).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153-154
- 2、唐秋嫵.李煜《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賞析.青年文學家,201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