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逸說:“《大招》者,屈原之所作也。或曰景差,疑不能明也。”漢代既已不能明,則後世更是聚訟紛紛。洪興祖認為“《大招》恐非屈原作”,朱熹則斬釘截鐵地說:“《大招》決為(景)差作無疑也。”黃文煥、林雲銘、蔣驥、牟廷相等皆主屈原作。梁啟超以其中有“小腰秀頸,若鮮卑隻”一語,定為漢人作,劉永濟、遊國恩從之,朱季海則更具體地說是淮南王或其門客所作。我們認為,《大招》是屈原所作是可信的,但它不應當是王逸所說屈原放逐九年,精神煩亂,恐命將終,故自招其魂;也不是林雲銘、蔣驥所肯定的“原招懷王之詞”。這篇作品語言古奧,形式上不及《招魂》有創造性,應當是反映了較早的楚宮招魂詞形式。所以,不當產生在《招魂》之後,而隻能在它之前。公元前329年,楚威王卒,《大招》應是招威王之魂而作。其時屈25歲(胡念貽)班究認為屈原生於前353年,在諸家推算屈原生年中最為可信)。以“大招”名篇是相對於《招魂》而言,《招魂》是屈原招懷王之魂所作,《大招》是招懷王之父威王之魂所作,故按君王之輩份,名曰“大招”。
本篇開始按招魂詞的固定格式陳述四方險惡,呼喚魂不要向東、向南、向西、向北,然後即寫楚國宮廷的美味佳肴,音樂舞蹈美女之盛,宮室之富麗堂皇,苑圃禽鳥之珍異,最後誇飾楚國之地域遼闊、人民富庶、政治清明。其中對楚國遵法守道、舉賢授能、步武三王一段的描寫,實際上是屈原理想化了的美政。《離騷》中回顧年青時的政治理想,正由此而來,且一脈相承。全篇末尾雲:“魂乎來歸,尚三王隻。”這同《離騷》中稱述“三後之純粹”,《抽思》中“望三王(原誤作“五”)以為像”的情形一樣,都反映出屈原作為楚三王的後代,追念楚國最強盛的時代,既要尊稱國君先祖,又要光耀自己始祖的心情。因此,《大招》已不是單一的招魂祝辭,而是於其中蘊含了一定的思想。一方麵,通過極言東南西北四方環境的險惡,極力鋪陳楚國飲食、樂舞、宮室的豐富多彩、壯偉華麗,來招喚楚威王的亡魂,表達了對楚君的無限忠心和眷戀之情;“自曼澤怡麵以下,皆帝王致治之事。永宜厥身,則本身之治也。室家盈庭(廷),則勸親之經也。正始必自孤寡,文王治岐之所先也。阜民必本田邑,周公《七月》之所詠也。發政而禁苛暴,省刑薄斂之功。舉傑而誅譏罷(疲),舉直錯枉之效也。直贏者使近禹麾,所以承弼厥辟。豪傑者使流澤施,所以阜成兆民也。末章歸之射禮,則深厭兵爭之禍,而武王散軍郊射之遺意也。於此可以見原誌意之遠,學術之醇,迥非管韓孫吳及蘇張莊惠遊談雜霸之士之所能及。”(蔣驥《楚辭餘論》)這樣,作品的現實意義和戰鬥性便大大加強了。
本篇在結構上也具有特點。采用開門見山的手法,直接點題,一氣而下。環環相扣,所以諸家分章頗分歧。由“青春受獻”而時光飛逝,春色盎然而萬物競相展現自己的生命力,點出招魂的具體時節。下文“魂乎歸來,無東無西,無南無北”的呼喚,入題自然,幹淨利索。在對四方險惡環境的誇張描述之後,以“魂魄歸徠,閑以靜隻。自恣荊楚,安以定隻”轉入到對楚國故地的環境描寫,闡聯順當,一點也不顯得突兀。並以“閑以靜隻”、“安以定隻”、“逞誌究欲,心意安隻”、“年壽延隻”作為主題,給下文的大肆鋪敘作綱領。在對楚國飲食、樂舞、美人、宮室等的鋪排和炫耀中,以“定空桑隻”、“安以舒隻”、“靜以安隻”、“恣所便隻”等與它們相呼應,前後照應,相互關聯。下一層緊承“居室定隻”,由室內而擴展到室外的“接徑千裏”,由此聯想到“出若雲隻”的楚國人民,以此為出發點,很自然地引出作者對治理國家、造福人民的清明政治的向往,使文章在結構上渾然一體。
《大招》在語言描寫上雖然比不上《招魂》的浪漫奇詭,但仍以其華麗多采的語言,給我們展現出一幅幅奇譎詭異、絢麗多姿的畫麵。尤其是描寫美人的一段,不僅描繪她們的容貌、姿態、裝飾,而且深入展現其心靈性情,不同氣質、不同狀貌的美人紛紛登場亮相,具有濃鬱的楚民族風範。全詩幾乎都用四言句,顯得簡潔整齊、古樸典雅,反映了屈原早年的創作風格。